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部分

了醫院裡面。

對我來說這才是南方之旅的開始,我躺在一個陌生城市的醫院裡靠窗的病床上掛水,乾淨的玻璃窗外面就是葉子寬大的熱帶植物,我只認得芭蕉樹。下午睡醒睜開眼睛時就望見對過的山坡上有三三兩兩的女大學生穿著吊帶裙和高跟鞋神氣地邊走邊說話,她們大多梳著劉海兒,不背書包,把書抱在手裡,像電視裡看到的那樣。我問護士,護士說:“哦,那裡有一個大學,最有意思的是女生宿舍在山坡上,每次回宿舍都好像爬山一樣呢。”這真是巨大的驚喜,可以每天爬山,還可以梳著劉海兒,而且這整個山坡都是被熱帶植物所覆蓋的,我

的胸口瞬間就潮水洶湧,好像從此就懷上了一個巨大的秘密一般。

我偷偷在醫院的公用電話裡給忡忡掛了電話,那時是冬天,東面城市裡已經凍得像個冰窟,再加上潮氣,偏偏房間裡面都還沒有安裝暖氣,這整個冬天總是把手指都凍到發青發紫為止。我是最最怨恨東面城市的冬天的,我的手因為血液迴圈緩慢,一到天冷就會被凍傷,關節都變黑了,手指還腫脹起來,看起來很髒很滑稽,根本不敢拿出來給人看。而在南方,我握著電話的手指卻潔白如蔥。忡忡正在冰冷的小屋子裡做寒假作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沒有告訴她我在醫院裡,我撒謊騙她,我說我剛剛潛水回來,整個人都曬黑了,我天花亂墜地說著南方的好,手背上還腫著吊針的針眼,我告訴她這裡四季如春,空氣像花蜜一樣。

“我都能夠看見你頭髮上掛著的水珠了。”忡忡在電話那頭說。

“那下次我們一起來啊,我們去吃海鮮,這裡的海鮮真便宜真好吃啊,好大一桌子,吃到肚子都翻掉。”我站在醫院空蕩蕩的走廊上,聞著消毒水的氣味,卻在憧憬著能夠在山坡上走啊走,突然抬頭望見女生宿舍樓,望見走廊外曬著的衣服。這種情景,這條路就是這樣反覆地出現著。這天,我跟忡忡說話,直到一張電話卡的話費打光。

在南方山坡上的大學裡,我讀的專業是文學,而忡忡則因為考試分數差了幾分,讀了完全不搭調的物理。但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沒有人知道我們將來到底要做什麼,我們自己也都完全不知道,所幸過去的那些教條並未在我們身上起根深蒂固的作用。這裡幾乎每天都定時會下一場雨,僅僅一小時的時間,下完以後就立刻出太陽,所有的綠色植物都掛著水珠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沒有明顯的季節界限,天氣總是溼潤得叫人心蕩神搖起來。我感到身體都在發生巨大的變化,睡在上鋪的單人床上,夢見穿著中學裡面的那件襯衫,穿不下了,還是努力地塞進去,扣上釦子,站在黑壓壓的操場上做廣播體操,只是做著動作,卻聽不到音樂聲,周圍鴉雀無聲。突然之間釦子就一枚一枚地繃掉了,落在地上發出很響的聲音,但是不敢停下來,怕領操臺上的老師呵斥,還是用功地做著,前排的男生回過頭來看我,我依然不敢停下廣播操,於是在極度地緊張和羞怯中醒過來,感到胸口堵著巨大的棉花團般,竟然很幸福。

“喏,這是第二次發育吧。”睡在對面上鋪的小夕說。我們在夜晚躲在蚊帳裡面,各自撫摩著自己光滑圓潤的肚皮。小夕是我的舍友,她也是獨自一個人來報到,拎著一隻大箱子,還揹著雙肩包,我驚歎她頭髮的顏色,是暗暗發黴的栗色。

“你的頭髮是哪裡染的?”這是我的開場白,“我太喜歡你頭髮的顏色了。”

“我沒有染過頭髮,天生就是這樣的,所以中學裡面為此煩惱過很多次呢,老是被教導主任逮住說是違反校規了,得叫媽媽到學校裡去證明才行。”小夕穿著藍色的吊帶衫和長裙子,她的面板是真正的小麥色,好像塗了一層蜂蜜似的,瞳孔透明,鼻子上有淺褐色的小雀斑,她簡直就是為了那些綠色植物而生的,不著一絲妝飾。下雨的時候,她坐在窗臺上塗腳指甲,整條大腿從睡衣裡面滑出來,卻絲毫不忸怩作態,神態自若,從不知道旁人在打量她似的。而她對物質的要求亦是極低,一頓麥當勞就可以叫她憧憬很久,常常是歡呼著晚上又可以去吃麥當勞。出去打工,一天賺回來六十塊錢換來的透明指甲油,她一定要把塗過的腳指甲舉起來給我看,一顆顆都好像貝殼一樣。在南方,我們根本意識不到口袋癟癟的又有什麼困窘。小夕跟人說話的時候喜歡把面孔湊上來,近到可以看得見她睫毛的扇動,她很快就搬了一盆蘆薈進來,每天睡覺前用肥皂洗完臉就拗一截蘆薈下來,用膠質塗滿臉,蘆薈在走廊這陰暗潮溼的環境裡很快就瘋長起來,長成一大盆雜草,像是忡忡的頭髮。

小夕帶著我去露天市場,她是在南方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