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訪員才打聽得到。而且,也不光是市面上的行情,還有朝廷裡的行情。象去年冬天,李大先生的參案——』『李大先生』是指李瀚章。七姑奶奶的性情,外粗內細,一聽談到這些當朝大老的宦海風波,深知有許多有關係的話,不宜為不相干的人聽見,傳出去會惹是非,對胡雪巖及古應春都沒有好處,所以悄悄拉了羅四姐,同時還做了個示意離席的眼色。
『他們這一談就談不完了,我們到旁邊來談我們的。』羅四姐極其知趣,立刻迎合著七姑奶奶的意向說∶『我也正有些-話,不便當著他們談。七姐,我心裡頭有點發慌。』『為啥?』
羅四姐不即回答,將七姑奶奶拉到一邊,在紅絲絨的長『安樂椅』上並排坐了下來,一隻手執著七姑奶奶的手,一隻手只是摸著因酒而現紅暈的臉。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七姑奶奶不安地問∶『怎麼好端端地,心裡會發慌?』
『不是身子不舒服。』羅四姐彷彿很吃力地說,『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忽然會有象今天這樣子一天,又遇見雪巖,又結識了七姐你;好比買「把兒柴」的人家,說有一天中了「白鴿票」,不曉得怎麼好了。』七姑奶雖是松東人,但由於胡雪巖的關係,也懂杭州話;羅四姐的意思是,升斗小民突然中了獎券,也就是拿窮兒暴富的譬喻,來形容她自己的心境。七姑奶奶覺得她的話很中聽;原來就覺得她很好,這下便更對勁了。
不過要找一句適當的話來回答倒很難,所以她只是笑嘻嘻地說∶『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我一個寡婦,哪裡有過這種又說又笑又吃酒的日子。他要幫我開繡莊,你要請我逛堂子;不要說今生今世,前世都不曾想到過的。』躊躇滿志之意,溢於言表,七姑奶奶當然看得出來,抓住她一隻手,合攏在她那雙只見肉、不見骨的溫暖手掌中,悄悄問道∶『羅四姐,他要幫你開繡莊,不過一句話的事,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呢?』
羅四姐不答,低垂著眼,彷彿有難言之隱,無法開口似的。
『你說一句嘛!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不願意,勉強不來的事。』
『我怎麼會不願意呢?不過,七姐,』羅四姐倏然抬眼,『我算啥呢?』
『女老闆。』
『出本錢是老闆,本錢又不是我的。』
七姑奶奶始而詫異,做現成的老闆,一大美事,還有什麼好多想的?繼而憬然有悟,脫口說道∶『那麼是老闆娘?』羅四姐又把頭低了下去,幽幽地說∶『我就怕人家是這樣子想法。』不說自己說人家,言外之意就很微妙了。遇到這種時候,七姑奶奶就不會口沒遮攔了,有分寸的話,她拿把握住分寸,才肯出口。
『羅四姐,』她終於開口探問了,『你年紀還輕,又沒有兒女,守下去沒有意思嘛。』
在吃宵夜以前,羅四姐原曾談過身世,當時含含糊糊表示過,沒有兒女;此時聽七姑奶奶這樣說,她覺得應該及時更正,才顯得誠實。
『有個女兒。』她說∶『在外婆家。』
『外婆在哪裡?』
『杭州。』
『女兒不比兒子,總是人家的。將來靠女婿,他們小夫婦感情好還好,不然,這碗現成飯也很難吃,尤其是上有婆婆,親家太太的臉嘴,實在難看。』『我是決不會靠女婿的。』羅四姐答說;聲音很平淡,但字字清楚,顯得很有把握。
『那末你靠哪個呢?』
『靠自己。』
『靠自己就更要有一樣靠得住的東西了。』
意在言外,是勸她接受胡雪巖的資助,但羅四姐就在這一頓宵夜前後,浮動在心頭的各種雜念,漸漸凝結成一個宗旨∶要接受胡雪巖的好處,就不止於一家繡莊,否則寧可不受。
因而明知其意,卻裝作不解。
七姑奶奶當然不相信她不懂這話,沉默不答,必是別有盤算,便追問著說∶『你說我的話是不是?靠自己是有志氣的事,不過總也要有一樣東西抓在手裡。繡花這樣本事,全靠年紀輕、眼睛亮、手底下準;沒有幾年'奇。書',你就靠它不住了。』靠得住的便是繡莊,羅四姐不會再裝不懂了,想一想說∶『要說開繡莊,我再辛苦兩三年,邀一兩個姊妹淘合夥,也開得起來。』莫非是嫌胡雪巖的忙幫得不夠?還是性情耿介,不願受人的好處?七姑奶奶一時還看不出來,便也就保持沉默了。
『七姐,』羅四姐忽然問道∶『胡家老太太還在?』『健旺得很呢。』七姑奶奶問∶『你見過?』
『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