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似是被暖陽照得神思倦怠,並不抬眸。聞言眼皮動了動,究竟沒有睜開,只道:“我自有打算。”頓了頓,“此處不似中原,你若不慣,我便叫人備船送你回去。”
孫秀青聽得他如此說,咬了咬唇,道:“這裡很好。”她復又抬頭笑道:“我這一陣也學了鳧水,以後若再乘船,可不會象前時那樣狼狽了。”
葉孤城眼簾微微撐開,就見她臉色不似從前一般白皙晶瑩,直至頸項,都被日頭曬出淺淺的紅。重新閉了眼,口中淡淡道:“叫下人拿些樟油,天氣酷熱,可用來防暑。”
孫秀青‘嗯’了一聲,既而倚著花架,對著那人發起怔來。暖風吹過,一陣紫藤花香帶著男子身上的清冽氣息拂過她的鼻端,沁入心底。有情而又無情……這人心底所想,究竟是什麼呢……
卷三 洛陽春色待君來,莫到落花飛似霰
四十五。 鴻雁
疏星剛升起,一輪皎白的下弦月,正掛在遠遠的樹梢。
府中宴席方散,周圍的空氣當中,仍瀰漫著淡淡酒香,混合著若有似無的草木清新氣息。
葉孤城走進一間屋子,步到臨窗一把椅子前坐下,將目光放在案几上。一疊新摞在一起的文書堆在木案中央,他拿過翻開,一件一件事務批閱起來。
方才的拜師宴上他並未飲酒,所以現在他的頭腦很清楚,能夠細細地捋順各項雜事。但即使如此,在大半個時辰之後,葉孤城終是覺得有些不耐,推開眼前的一堆文書就要站起。
他的眼光忽然停住。被推開的一疊書折下面,露出一角雪白的紙頁。
葉孤城伸手將其抽出,卻是一封信,封皮素白,並無一字。裡面一張摺疊整齊的信紙,是上好的雪浪宣。
開啟一看,只有寥寥一行字。
“君失劍於盜,今偶得之,遂完璧歸返。”
——西門吹雪。
四十六。 影子
這一日是難得的陰雲天氣,雖無風,卻也沒有火爐似的太陽炙烤。
南王世子一身窄袖短衣打扮,正在一圈梅花樁上閃挪騰躍,附近兩名隨從捧著茶水汗巾等物立在一旁,地上設著張竹製春凳。
葉孤城站在梅花樁邊不語。過得一陣,忽道:“下盤不穩,飯後去扎一個時辰馬步。”
旁邊就有王府中人賠笑道:“世子身嬌肉貴……”
“這裡怎有你說話的份兒。”青年從梅花樁上躍下,斥退左右:“還不給我下去。”又笑對葉孤城道:“府里人不知事,師父莫要見怪。”
葉孤城道:“輕身功夫若差,劍術也難得上乘。”瞥一眼木樁:“早晚各上樁一回,不得少於一柱香時間。”
世子臉色雖變了變,卻仍恭敬道:“是,徒弟記得了。”
年紀輕輕,生於王候尊貴之家,長於鐘鳴鼎食之地,怕是未曾受累經勞過罷,卻能做至如此……非是那般紈絝子弟。葉孤城心念微轉,面上仍是無波無瀾:“你身為宗親,原本不必做這些江湖中事。”
世子道:“我自幼便愛習武,難得拜了明師,若連眼下一點小小苦處都不能承受,將來又怎能成就大事。”
葉孤城聽得‘成就大事’四字,眼皮不經意抬了抬。旁人自不知這幾字的意思,但他卻又豈能不清楚。
當下再不多言,只道:“你且去休息罷。”
世子接了茶水汗巾等物,揮退王府中人,這才笑道:“徒弟斗膽,曾經聽聞師父祖上乃前朝後裔,不知是也不是?”
葉孤城漠然道:“不錯。”
世子點頭:“怪道我初見師父時便覺有一番難言氣勢,卻隱隱有些熟悉。原來竟也是皇室血脈,不比常人;難怪,難怪。”
葉孤城看向遠處一樹丹桂:“從前何必再提。況且你身為現今宗室皇親,怎可與我談此舊事。”
世子聽他語氣冷淡,知道他不願提及以往,倒也不急於一時。忽見葉孤城容色泠泠,負手立在身旁,五官鋒銳如刀削斧鑿,眉眼間卻仿若繚雲罩霧,不知怎的卻憶起那日在海中的一幕。
但見此時他黑髮直垂至腰際,頭帶檀香珠冠,一身白綾廣袖寬袍,鸞絛收束,形容清冷,眼前竟不由現出幼時曾經見過的太祖朝服像來。
帝袞加身,峨冠冕頂,龍黻環繡,博帶巍迤。
莊嚴而又端肅,凜冽而又方睿。
——睥睨眾生。
午膳後一個時辰左右,管家忽然來報:“表少爺到了。”
葉孤城微一凝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