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從未有過,而我有些話藏在心裡很久,也並未想過要說出口來。她與父親之間的矛盾堪稱冰凍三尺,我想今日定是撞了邪神,才會按捺不住而將話說破。
此時我已有些悔意,望了她兩眼,亡羊補牢地囁嚅道:“娘,其實,我只是覺得父親應該受到些尊重。”
她沉著臉一語不發。
我在心裡嘆氣,事已至此我已莫可奈何,索性連剛剛升起的一絲悔意也消了去。
我們母女倆坐在這宏大的大殿裡默然對坐,誰也沒有先開口,空氣沉滯得令我每個毛孔都開始不自在起來。
半晌過後,母親終於垂下了眼,定定望著地板吐語:“我不是怪責你爹。只是——”她抬起頭,頓了頓才道:“阿嬌,你是不是還因為我當年留了董偃在身邊,而一直很生我的氣?”
我微怔,不置可否。既然說到這份上,是生氣,抑或是鬱忿,我已經分不太清楚。只是偶爾會覺得在這骯髒宮闈內,若還能保有最後一絲清明,我便必得為父親大聲說上幾句話。他何錯之有?不過是不幸愛上了個強勢的妻子。而我又何錯之有?為董偃這樣自甘墮落的人徒傷許多心神。
“娘,你別想多了,我沒有。”我垂頭舉杯,終是固執說道。
她扶著桌案站起,緩步走向庭中,空蕩的大殿裡傳來她的嘆息:“有些東西,你是不會理解的,不光是你,你爹爹也未必理解……”
022 討來的餞行
門外陽光依舊,楊柳在庭前飛舞。
我在殿內獨坐了半日,終於在日斜時分扶膝站起,端起已然涼透的燕窩湯仰脖喝盡。我想我能不能理解母親的情感已並不重要,而之於她,應該也並不在乎我會否真的理解。
我不打算讓這個事情擺在心頭很久,因為劉春已趁著我理妝時走進。他湊到我耳邊說:“娘娘,太皇太后那邊傳話,說大後天就是啟程去甘泉宮避暑的日子了,看娘娘可有什麼特別交待的沒有,若有的話就一併回了那邊管事太監,讓他們料理妥當。”
我歪身靠在榻上想了想,說道:“紫儀殿那邊清靜,又靠近甘泉山,那裡紫藤花歷年都開得甚好,就把它收拾乾淨,咱們就住那裡好了。”他當即拍手:“太好了,奴才們剛剛也這麼想來著!山上竹林裡有許多雀鳥,到時我去跟餘英兩個捉些來給娘娘打牙祭!”
我呷了口茶,深表贊同。
每年夏天竇太后都會上行宮去避暑,路途雖都不遠,一去卻也是三兩個月不歸來。老太后召我隨行其實每次都煩不勝煩,因我好捕食生靈的本性實在與素來向善的她不相為謀,但每次把我趕跑之後又悶得發慌召我回去侍候。如此這般折騰幾年下來,她也就認命了。
接下來兩天我便看著丫頭們打點行裝,零零碎碎居然有兩大車,首當其衝是我的小說必得帶上。
劉徹聞說我要出宮,是夜便拎了兩壺御釀進殿,美其名曰為我餞行,迫使我不得不命丫頭們把打算用在路上當乾糧的兩隻荷香雞給奉獻了出來。
酒過三巡我挨著他坐下,舉著杯推心置腹地說:“這幾個月你可瀟灑,鑽石王老五啊,京城裡美人遍地都是,便宜你了。只不過有句話還是得勸勸你,再風流也得顧著些身子,你可還沒有子嗣,別等過兩年腎虧就麻煩了。”
他死命瞪我,“你也別太逍遙,別忘了你現在是有夫之婦。”
我抱拳相讓:“好說好說!”
因韓嫣不能同去,是以臨行前的下午我特地去了趟他殿裡辭行。雖然劉徹很是看不起我在銅鏡前搽脂抹粉的模樣,可我還是興沖沖盛裝而行,並順手掐了把扶桑花當做手信。
韓嫣病已大好,我們去到的時候他正指揮宮人整理卷冊,白衣於身立於窗下顯得飄飄欲仙。我舉著手裡紅花晃在他眼前,唬得他幾乎撞歪了書架。
“娘娘……”他把花訥訥接過去。
我不明白為什麼像韓信那樣的蓋世大英雄居然會出個像韓嫣這麼樣一個羞怯的子孫,每次他叫我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幽怨很無奈,而且目光總是要瞟向旁邊的劉徹,這讓我十分不甘。我以為我長得並不比劉徹要差,他很應該再多看我兩眼。
我在衣袖裡掐著劉徹手背,衿持地說:“韓嫣,明天我要出宮去避暑,你將有好久不會見到我,一定會想念我的,不如今天晚上你給我餞行吧?”
他果然又望著劉徹,劉徹嘶聲,撇開臉看著窗外。
“那麼,”無奈之下他抿了抿嘴,說道:“眼下將近月中,桂清閣月色甚佳,臣這便前去擺宴為娘娘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