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血肉之軀
朱小腰、唐七昧、溫寶三人都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即請人迅騎聯絡負責監視天泉山“金風細雨樓”一舉一動的“掃眉才子”宋展眉、以及負責監察“六分半堂”有何舉措的“破山刀客”銀盛雪、和負責打點朝廷、禁軍、蔡京勢力一路的“今霄多珍重”戚戀霞等三方面人手,探詢可有見過溫柔、張炭、唐寶牛等人的行蹤。
溫柔這時當然身處險境。
她的“險”是“失身”之險。
張炭也正值危機。
他的“危”是身陷於“風雨樓”。
唐寶牛和方恨少亦身逢鮑境。
他們的“絕”是,不是怕朋友兄弟不來援,而是生怕兄弟朋友來救而牽累了他們!
“老唐。”
“嗯?”
“我們這輩子,也算活得痛快,對不對?”
“宰相、皇帝,全吃了咱們的苦頭。咱們這雙拳頭,揍過天下最惡的人,救過最好的人,咱們沒白活,也總算沒活得不痛快的!”
“對,正應合了一句話。”
“什麼話?”
“——死而無憾。”
“對,只要生能盡歡,死便無憾了。”
“既然這樣,”方恨少笑笑,”咱們不如去死吧!”
唐寶牛怔了怔,摸著他的大鼻頭,慘笑道:“——死!?”
他一向都以為,自己比方恨少這輕薄書生更高大、豪壯、頑強、氣盛、視死如歸,理應是他份內的事,卻沒料今回兒是方恨少先行提出。
他覺得很愕然。
也很有點“去臉”。
“你覺得現在咱們的情形怎樣?”
“給人逮住了,像兩隻待宰的豬——只不過,你皮薄一些,我肉厚一些。”
“不過,說實在的,咱們哥兒雖是給人抓起來了,但待遇如何?”
“待遇?嘿,憑良心說,除了動彈不得外,我們給服待得大爺似的,在江湖上浪蕩這些年了,這門子福算沒享過。”
“試想想,咱們剛揍了的是誰?”
“皇帝老子,姓蔡的龜兒子!”
“打了這兩個天底下第一第二的人,咱哥兒還可以這樣混活下去,天子竟有這樣便宜的事嗎?”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還不懂?”
“你吞吞吐吐是什麼意思嘛!麻煩死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更何況是禮下幹囚,而這份禮又是蔡京這狗老頭送的。你想,假如你是天子,或者我是天子,你我會任由人打一頓而不好好整治整治嗎?”
“你是說他們另有圖謀?咱們能給他謀個什麼?要錢沒錢,要權沒權,要命倒有一條——”
“只怕人家要的不止是咱們的命。”
“莫非……”
“咱們是餌,他們善待我們,必是要放長線、鉤大魚。”
“那麼,大魚是……”
方恨少這回不說話了,只默默頷首。
唐寶牛也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才幹澀地笑說:“大方,你說的對,咱們這輩子,活得沒不快意的,犯不著當死不死。連累弟兄。你說是不是?”
“是。”
方恨少的聲音像蚊子一般細微。
“怎麼了?”唐寶牛反問,“你倒怕死起來了?”
方恨少道:“坦白說,我想活。”
“你……”
“活著多好。活著、可以發生那麼多好玩的事,有那麼多的感覺。
有你那麼好的朋友,有……如果不到非死不可,我是決不願死的。人家是視死如歸,我卻是寧願變作只龜也不願死。”
“——那你寧願當縮頭烏龜不成!?”
“當烏龜也無妨,至少能夠活,活著就好。可是,讀聖賢書讓我知曉:朋友間要講‘義氣’;行走江猢多年,我得到也只一句話:要重義氣。義氣是什麼呢?我想就是對朋友要做對的事、下要出賣朋友、要在適當的時候幫助朋友。如果害死連累朋友,而對自己也一無利益,那我倒不如就此痛痛快快地死掉好了。”
唐寶牛聽了方恨少這番話,不由垂下了頭,握緊了拳頭。
“不錯,我很想活,”方恨少喃喃地道:“但如果要活下去得要傷害很多朋友,我就不想活了,我死了算了。”
唐寶牛靜默下來。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