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問。
“你猜是誰?”
狄飛驚垂著頭、縮著膀子、屈著腰脊,似乎分外能感受到那問題重若千鈞。
“那就應該是他了;”狄飛驚低沉的語調、配合了他低首,彷彿在垂目審視掛在他胸前的一方白色透明的水玉。
——暗紅透紫的那一塊在“三合樓”、“六合閣”裡給白愁飛一指打碎了,但碎了那紫的還有這白的,毀了那一塊卻還是有這一塊。
然後他說的三個字亦有重逾萬鈞之力。
他說的是一個人的名字:
“蘇夢枕!”
蘇夢枕!
雷純似呆了一呆、怔了一怔。
她似乎也沒料到狄飛驚會料得到,而且一料就料到了。
“你是怎麼料到的?”
所以她問了這句話。
沒料,狄飛驚乍聽這句話,卻明顯地嚇了一跳,好像鼻尖給一塊燒熱的炭火炙及一般。
“真的是他!?”
雷純點點頭。
狄飛驚跺足,終於仰天嘆了一聲。
他難得抬頭,在夜色裡,眼神依然明亮,眼色之麗,直奪美人之目,佔盡粉妝鉛華,猶亦不及之。
白愁飛一出“留自軒”,“火孩兒”蔡水擇忽然搖搖欲墮。
張炭連忙攙扶著他:看到這結義兄弟渾身是傷,不覺潸然淚下。
“你要撐下去啊……兄弟!”
“……對不起,炭哥,請原諒我……”
“今兒你做得很好啊——你救了我、救了溫柔,還要我原諒你什麼!”
“我不是故意要傷害溫姑娘的……可是,若不如此威脅他,只怕姓白的既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溫柔。他看了我的‘刀蟲’,任他絕世本領,也得要去回一口氣,迫出毒力,我這下相脅,讓他正好有下臺階……若然沒有把握,我還真不敢拿大家的性命開玩笑哪。”
“我知道……初時我是不明白,現在都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了。”
蔡水擇艱澀的一笑,一笑,血水就自嘴裡湧出來。
“我一直對你都有誤會。……自從上次‘九聯盟’要吞掉‘桃花社’和‘刺花紋堂’的‘臺字旗’一役中,你臨陣退縮、遇戰脫逃,從此我對你就有戒心,懷疑你的勇氣和誠意……就算在‘老林寺’之役裡你表現勇悍,負傷救人,但我還是不能完全屏棄我對你的成見……”
“那不是成見。我確是臨陣脫逃,我的確是怕死,我的確是放棄了與朋友並肩作戰的機會。如果硬要說理由,那就是:那時我父母尚在,他們在‘黑麵門’裡受到蔡紅豆和蔡黑狗等系人馬的排擠加害,我不得不留著有用之身來護著他們……我們‘兵器蔡家’,仗著朝廷裡有個姓蔡的‘大人物’看來比誰都受禮遇,誰都怕了咱們……但在江湖
蔡水擇忽然痛得叫出聲來。
“你怎麼了!——快別說這些了!是我不好,都是我誤會了你……”
“你沒有……確是我懦怯、我不好、我自私……我那時確是想:跟‘桃花社’有什麼好?萬一個不好,就英年早逝,給‘九聯盟’的人殺了。
整了、滅掉了。我想,其他‘七道旋風’裡的兄弟,都沒有顧礙,但我不同……我還有父母、家室!我只是打造兵器的一名世家子弟,又不是十足的武林中人,我只要好好的活下去,於啥要抱著一齊死……?所以我就沒有……我愧對賴大姊,我愧對眾兄弟們……我怕死,我貪生,我不敢犧牲……我覺得我自己才是聰明人,我要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成就……我不要永久俯首於賴大姊門下……”
“我明白,我明白……”張炭看見蔡水擇一口氣說到這裡,已出氣多入氣少、神智仍清醒,神氣已在瞳孔散亂,只能垂淚地安慰他,“誰不是這樣想過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這樣想過,只不過,每到要害關頭,我認為活著不如活得好重要。那關節上來時,我總會選擇了我良心裡要做的事;人生裡總是難免一死,做了違心背義的事,活著也不痛快,真是何苦?何必?這也許就是自道、黑道中人不一樣之故吧?剛才你說‘黑麵蔡家’是黑道中人,其實你的所作所為,白道上的漢子都遠望塵莫及呢……”
“——也不是,我只是看開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味鑽營,老望出人頭地,不惜離義棄信,但我能賺得什麼?反而內心不安,活得一點也不愜意。真懷念當日跟‘桃花社’的兄弟姊妹們,彈劍高歌,快意恩仇,不知多好!原來人生不是為求絕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