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這便是李綱此時的心情。
其人之前一再拒絕接旨,眾傳旨內侍沒法回宮覆命,便只能留在玉堂,等待李相公端夠了架子再領命。
因而,除了來的最晚而最先死在玉堂大院外的朱拱之因事發突然李綱確實不清楚情況外,其餘內侍的死幾乎全落在了其人的眼裡。
但李綱卻無能為力。
實際上,暴徒蠱惑民眾開始行兇後,就有幾個候在官廳外的內侍見機不對沖了進來,跪在他的面前,苦苦乞求李相公饒命。
傳旨內侍被殺對李綱沒有半點好處,其人當然想救。
可隨後趕來的狂熱民眾已經完全喪失理智,根本就不聽他們口口聲聲要“復李綱,救大宋”的李相公說什麼,還當著其人的面將這幾名可憐的內侍殺死。
因為隔得太近,李綱身上也濺到了受害者的鮮血。
這一刻,天不怕地不怕連教主道君皇帝都敢逼迫退位的李綱真的怕了!
這是一種其人從未見識過的狂暴力量,飽讀詩書的李伯紀無法理解這種力量,卻本能恐懼——是真的恐懼!
暴徒當著他的面殺死眾內侍,就是明白無誤地宣示自己的力量。
這些人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麼李綱,不需要大宋,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供他們釋放戾氣的工具而已。
這一點,和當初李綱自己借大同帝國出兵大宋的壓力逼迫昏君趙佶禪位於皇太子一樣,並沒有本質區別。
只不過,李綱當初的行為尚在規則內。
而這些人則完全不講規則,或者說,破壞一切就是他們的規則!
其人到底不是未經庶務的太學生,可以憑藉一腔熱血為所欲為。
這麼多年的宦海沉浮下來,李綱早已清楚什麼是“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
更清楚什麼是天子,什麼是民,又什麼是士。
其人非常清楚為民請命的太學生們在玩火。
也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釋放了一種怎樣可怕的力量——儘管這種力量現在還是自發的盲動狀態,卻已經展現了其可怕的破壞力了。
以李綱還算寬廣的見識,不知道這世間有誰能夠操縱這種力量。
其人只知道,古往今來,凡是試圖駕馭這股力量的野心家,最終都被自己釋放出的毀滅力量所毀滅。
放任這種力量肆掠,不僅會死內侍,還會死君王!
屆時,大宋必亡,天下計程車大夫的也必亡!
由是,李綱怕了,真的怕了。
惶懼萬分的李綱顫顫巍巍地走出了玉堂,卻全無心情迎接民眾的歡呼。
其人如同行屍走肉般被狂熱的民眾簇擁著走向崇政殿,請求入對。
得天子允許,李綱進殿,當即泣拜請死。
代表天子無上權威的傳旨內侍被暴徒殺死,第一次感覺到“皇帝”的力量如此不堪一擊的趙桓比李綱還要害怕。
如果可以,趙官家是真的想立即處死搞出這麼大禍事的李綱,更想處死讓自己如此沒有安全感的所有暴徒。
但很明顯,現在城外有大同的軍隊,城內有依然熱血上頭的暴徒。
其人根本沒膽這麼做,反而要求李綱挽救即將覆亡的大宋江山。
李綱入殿請對不久,天子便下詔:
罷蔡懋,復李綱尚書右丞,充臨京四壁守禦使。
此詔一出,李綱便坐實了裹挾民意脅迫天子之罪。
其人如何敢受?再三固辭,皇帝卻堅決不許。
好話歹話說了一大堆,趙桓總算讓李綱放下包袱以江山社稷為重,接下了這副實在難以承受的重擔。
受詔後,李綱立即隨提心吊膽的內侍出東華門,向依然在等李相公復職的狂熱民眾宣讀天子的詔諭。
雖然解散的親征行營沒有再組建,但李相公已經官復尚書右丞,還領了臨京四壁守禦使之職,繼續掌控城中大軍,“復李綱、救大宋”的任務便完成了一半。
一些人冷靜下來,開始畏懼於朝廷接下來的清算,趁著沒人注意趕緊開溜。
更多的人則還沉浸在挽救大宋危亡的自我感動中,暫時還不想走。
不過,民眾的狂躁情緒好歹是退了幾分。
而李綱已經復職,暴徒們再想鬧事便沒了藉口。
天色漸晚,民眾退走是遲早的事。
宣完詔諭,李綱便重新進宮再請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