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八年五月初四。
夜間,大雨瓢潑、狂風肆虐。雍正自夢裡忽然醒來,驚覺手掌額間密密匝匝的汗水。深吸口氣,兀自平息心口不斷湧起的不祥的預感。
“皇上,白天太醫還曾傳來訊息說,怡親王一切安好,皇上也請安心。”身旁那拉溫柔撫慰的話語響起,他轉過臉,撞進一雙飽含安慰的眼裡。
“朕沒事。”淡淡的回答,再度合衣躺下,眼睛卻無法閉上。好似一閉上,很多他想忘卻的東西都會重複的在他腦海裡上演,時刻的提醒自己。
允祥究竟好與不好,只有他自己最明白。自十七年前,他雖帶著健康的柯盈雷回到京城,可明眼人卻能一眼看到,他與她不再是從前的他們。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似乎很多人都知道。八弟出乎意料的放下了多年的部署與執著;十四弟出乎意料的帶走了心甘情願的柯盈雷;大行皇帝在震驚之初私下召見她卻在一席深談後默許了他們的行為。而最出乎意料的是十三弟,他不言不語的任她離開,從此在交輝園中深居簡出。
直到他即位,他才驀然發現這個他曾經最熟悉最瞭解的皇弟變得很陌生。從前的十三弟隨性自由,可如今的他,嚴謹律己,處事方式雷厲風行,只是細節之處還能見到他的溫情。
那種拼命的做事風範是以透支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的。他是完好無損的在活著,只是失去了鮮活的靈魂。所餘,不過是一副空洞的軀殼。
也許別人不能體會,但雍正是明白的。只有一種力量能夠徹底的改變一個人。
其實,很多人都改變了。他慢慢閉上眼睛,任一些鏡頭在腦海裡漸漸清晰。
雍正四年正月。
大雪紛飛、銀裝素裹。
允禟給盆裡添了些碳火,微弱卻溫暖的火光剎那間刺痛他的眼。微微眯起眼,一道熟悉的身影堅決的定格在他腦海。
她或許不是最愛我的女子,也非我最愛的女子。但她,就是她,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
當年對盈雷說的話猶言在耳。可內心卻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變得平靜。自吟秋離開,他的生活彷彿缺了一塊。她總是不起眼的存在,卻在悄然間佔據一個人最深的想念。
自她離開,再沒有一個人會因為他的一個微笑而竊喜半日;再沒有一個人會因為他一個蹙眉而半日不知食滋味;再沒有一個人固執的愛著他卻從來沒有對他吐露半個字。
有些感情是在看不見得地方紮根的。
他曾經極其的羨慕盈雷和十三弟。他們是真正去為自己的愛情去努力、去等待、去成全的人。他們清楚的能夠照映到彼此。
但後來,他終於明白,其實,感情是用不同的外殼包裹起來的,用外殼來否定感情是極其愚蠢的。只是,他終究瞭解的太遲了。
火盆裡滋滋的聲音驚擾了他的思緒。他抬頭,門口佇立著一個巍然不動的身影。深不可測的眸子平平的射來,和他的視線相撞,彼此都無法看清對方的心思。
允禟淡扯嘴角,沒有起身、沒有客套,平淡的語氣一如他平淡的表情。“皇上親臨,允禟惶恐。”
雍正慢慢踱步至他身前坐下,與他平視,即使這裡簡陋的能聽見外面肆虐的風聲,卻依然無法奪去他們身上淡然卻奪目的氣息。
其實,他的九弟和他未必不是相似的。九弟親近八弟和十四弟,而他與十三弟一直都惺惺相惜,其實基於的是同一個理由。他們都是自身缺少溫情的人,卻誰都無法抗拒溫情。
“你想用棋子換取什麼?”雍正隨手添了塊碳,沒有抬眼,只是專注的看著那盆火。其實允禟的答案他是知道的。
“我想知道皇上的底線在哪裡。”允禟卻是一眨不眨的看他。
他停下自己的動作,看了看天色,沉沉道:“你和他,留下一個人。”這是他的底線。雖然即位三年多,但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大行皇帝留給他的是一個怎樣的江山。即使他有十三弟這樣得力的助手也無法拿自己的江山做賭注,去成全他們潛在的野心。
“我留下。”乾脆的回答,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掙扎。他自己都不免一怔,命,莫非自己竟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命?
雍正似是愣怔,半晌,嘆道:“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不必了。”允禟的臉上卻是釋然,“我知道我最想維護的是什麼。”
“為什麼?”他問的很模糊,可允禟卻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倘若易地而處,四哥會選擇自己還是十三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