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而淒涼的夕陽,零零落落灑在我的衣襟袖口,也灑在我久違的琵琶上。
我以為再不會彈的琵琶,又被我抱在懷裡。碧藍天空的大雁,悄然在琴聲中飛過。
沒有了復株累若,家國之思,又如春日青草般漫漫生長在我的心頭。
我本可以活得更久一些,可復株累若都已經死了,繼續活著未免太累了一些。
那一年青草最盛的時候,我面望故國,倒在了草地上。
我讓我的兒女把我葬在向陽的山坡上,可以讓如復株累若般溫暖的陽光一直照在我的身上,又讓他們將我的墓向南而建,可以讓我一直遠眺我的故鄉。
在這春光正暖的時候,我終於又可以和我的復株累若在一起了。
明妃初嫁與胡兒,氈車百輛皆胡姬;
含情慾說無語處,傳與琵琶心自知。
黃金植拔春風手,彈著飛鴻勸胡酒;
漢宮侍女暗垂淚,沙上行人卻回首。
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可憐青冢已蕪沒,尚有哀弦留至今。
——宋·王安石《明妃曲》
貂蟬:亂世求生(一)
我在忻州出生的前三年,家鄉大旱。桃紅李白,竟在將綻未綻之時,紛然凋落。我出名之後,便有了許多傳說,說那桃花李花,是因為美人將降紅塵,羞煞了這些凡花,才會未開先謝。
我後來聽到,只掩著唇,給講這些傳說的人一個嬌媚的笑。
再不想到天下會有這樣可笑的事。
當年我出生時,只是給已揭不開鍋的任家更添上一張嘴罷了,一直到五六歲,我都營養不良,又瘦又小,很是醜怪,哪裡稱得上美人?連名字也很尋常,叫紅昌,和我的人一樣,平凡無奇。
六歲的時候,父親一病而去,舍下了我和母親,無依無靠,又有叔伯兄弟相凌,時日更艱難了。
母親是頗有幾分姿色的,也便仗著這些姿色,我才能飢一頓飽一頓活下去。
在這樣諸候並起,戰亂無邊的年代,不知幾許凍餓而死的女人孩子,倒在路邊,甚至無人收屍。戰死的人都已顧不了,誰還顧得上餓死之人?我能活著,已是幸運。
這樣過了一年,我的叔伯從我母親的房中拖出了一個男人。我們便連得以寄身的房子也沒了。
母親只被允許收拾了幾件簡單衣服,就帶了我出了村子。
母親沒有親生父母,但洛陽還有一個堂兄,據說還有點錢。
也不知母親怎樣辦到的,我們的盤纏居然夠我們一路走到洛陽,找到了母親的堂兄,我的舅舅。
舅舅家果然不錯,吃穿用度,全然不是忻州的鄉下可以比擬的,連我和母親,偶爾都可以吃到一些魚肉葷腥之物。據說,舅舅和何國舅府上的掌事關係很好,才在宮裡謀了個缺,很可以得些好處。
但舅舅顯然沒把我母親當妹妹。每次舅舅心滿意足從母親房中走出來時,舅媽眼中的怒火可以把人燒死。母親對舅媽的怒火視若睹,只是許多次背後悄悄跟我說:“紅昌,我們要活下去。”
是的,我們要活下去,我也要活下去。不管用什麼方式。
衣食無憂之下,我瘦弱的身子終於開始豐滿,如同一隻破繭而出的彩蝶。
舅舅看我的眼光漸漸有些異樣。可我並不懂那異樣代表了什麼。
母親看我的眼神有些憂鬱,卻無奈。
我十歲的時候,舅舅找到了一個機會。母親外出散步,而我有些頭暈,睡在母親床上。沒等我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舅舅便撲了上來。
母親回來看著我哭紅的眼睛,流淚道:“哦,紅昌,我們總得活下去。”
她請求舅舅幫我安排一下未來。舅媽看著我姣好的面容,居然也幫我說話。
舅舅做到了,居然幫我在宮裡謀了個女侍的位置,保管官員們的帽子。
這些官帽是用貂皮做的,叫貂蟬。
我的日子從此平靜。如果可能,我真希望我永遠這樣平靜生活下去。不用擔心凍死,餓死,或被人殺死。因為這裡畢竟是皇宮呀。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喚:“貂蟬!”
旁人推我,我才知道那個十二三的少年在喚我,要我拿一頂官帽賜給一個侍衛。
這個人是劉辨,剛即位的少年皇帝,何太后的兒子。他眼睛亮晶晶看著我,然後說:“貂蟬,從此你便跟著唐妃吧。”
從此我換了一個名字叫貂蟬。貂蟬,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