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雲相隨,到千人石上及生公講堂前隨喜了一回,又到迴廊下來瞻眺,只見暮煙如海,落木吟風,那閶門內外,燈火連綿,好一片夜景。再回頭時,見一彎新月早掛峰頂。蔣青巖不覺動了客中之感,又念著柔玉小姐,信口做了一首詞兒,道:
峰頭月,暮煙如海溪光白,溪光白,寒鴉古木,雁聲悲切。止因有個人難撇,驅馳不避風和雪。風和雪,幾時偎倚,共成溫熱。
右調《憶秦娥》
蔣青巖做了這首詞兒,自己吟詠了幾遍,轉到大雄寶殿上來隨喜。見那殿上擺得香花燈燭,齊齊楚楚,四壁滿掛佛像,樑上繡縹緞一二十,眾禪僧在那裡打點開經,見蔣青巖進殿,大家都來問訊。蔣青巖問道:“寶剎做甚麼法事?”那眾和尚答道:“正是。明日十日,是城內陸學士的夫人七十大壽,他三位公子在敞寺做三旦夕報恩延行水陸道場,故此今夜開經,明日這寺內甚是熱聞,居士早些來隨喜。”蔣青巖聽了,也不在意,竟別了眾和尚,回到寓所,當夜不題。
次日未及五鼓,便聽得人聲嘈雜,殿上鐘鼓齊鳴,吵得蔣青巖不能安枕。沒奈何,在枕上支吾了半夜。將及天明,便起來梳洗,院子收拾早茶來吃了。蔣青巖也無心去看做道場,著伴雲守下處,自己帶了院子,從人空裡擠出門,叫了一隻小船,望閶門而來。到了城中,也去拜了幾個相知,又去託了幾個媒婆,混了半日,方才回來。
卻說那些媒婆,當下就悄悄向院子問了蔣青巖的腳色,聽得是司馬的公子,心中都想要賺一個大包兒,便各人爭先去訪問。卻早有許多小人知道了。到第二日就有來請蔣青巖去相的,蔣青巖也不怕煩瑣,聽說便去看看,其人都甚中平。第三日是陸學士家道場圓滿之日,這虎丘寺中人山人海,男女混雜,都來隨喜燒香,其中也有大家的宅眷。蔣青巖坐在房中,聽得伴雲和院子在廚房中說道:“那一個女眷年少,生得標緻;那一個婢子,生得風騷;那一個妝扮得整齊;那一個的腳有一尺來長。”蔣青巖聽得不覺心動,走出房來,也不到大殿上去,卻立在金剛殿門首臺坡上,看那來來往往的男女。不料那些男女們見蔣青巖生得風流年少,人人反要看蔣青巖幾眼。過了半晌,絕不見一個好婦女。蔣青巖正看得沒興,只見一個帶孝的老婦人,領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身穿縞素,從殿上走出來,那女子果然生得鳩娜。怎見得,有詞為證:
豔質偏宜縞素,天資不屑鉛筆。才披短髮學堆鴉,兩道春山如畫。對眾深懷靦腆,何人使近喧譁。娉娉婷婷一嬌娃,料得芳年二八。
右調《西江月》
蔣青巖看了,甚覺動心,便隨著那女子走下臺坡來。只聽得後面有人低低道:“原來就是他的女兒,果然生得好,便是數百金也值。”蔣青巖聽得,正打著自己的心事,忙轉過頭來,往後一看,卻有兩個已老學少、似文實俗的人,一個頭戴二寸高的方巾,直貼著頭皮;一個頭戴五尺長的披片巾,真蓋著眉毛和鼻子,都穿的是水田直掇。蔣青巖便住了,有意要向那兩人問那女子的根底。那兩人也便立住不動,看著蔣青巖拱手道:“蔣先生象是看動了火了,何不娶他回去做個寵夫人。”蔣青巖道:“學生與二位素未識荊,何以得知賤性?”那兩人道:“蔣司馬的公子,何人不知!”蔣青巖道:“請問二位貴姓尊表?”那戴方巾的道:“小弟賤姓脫,小字太虛。”戴披巾的道:“小弟賤姓邦,小字子玄。小弟二人正要到尊寓奉拜,因賤名在小价身邊,小价一時走散,不意到先與先生相遇於此。”蔣青巖道:“既忝神交,何須用柬,便同到小離一談何妨。”脫太虛聞言,看看邦子玄道:“久聞蔣先生為人四海,果然名不虛傳。我兩人竟同到蔣先生尊寓認認,也好時常去領教。”邦子玄道:“言之有理。”三人竟攜了手,同蔣青巖到寓中,蔣青巖與他二人從新施禮,賓主三人坐下。蔣青巖道:“適才同見的那女子,果然有幾分姿色,聽得二位在背後的說話,象是曉得他的根底,不知肯見教否?”脫太虛得:“那女子是敝府第一人,他父親姓馬,與小弟們相知,也是個妙人,琴棋書畫皆能,止生這一女,見此女人品出色,資性聰明,便把自己所能的事都教與他。這馬朋友不幸去春沒了,此女與寡母相依度日,尚未許人。”蔣青巖道:“可知他要嫁何等之人?”邦子玄道:“那樣聰明絕色的女子,自然嫁個風流儒雅的男人。只他母親不是親母,有些可笑,也不管做大做小,是村是俗,他只要五百兩銀子,一邊對銀,一邊上轎,所以一時沒得這樣大老官。”蔣青巖聞言,心中暗喜,便向脫、邦兩人道:“他若果肯與人作小時,學生此來,特為此事,敢求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