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人,好像蛟龍出海,又好像雲夢澤內的神鬼呼喚,神秘莫測。
我閉起眼睛,彷彿看到水邊的白鶴振翅,穿透雲霄。突然十面埋伏,平沙落雁。那鶴婉轉穿過風雨,催開了滿山野花。正在此時,一隻黑雁俯衝到花叢中,烏雲密佈,風雨襲人。鶴臨危不亂,悠揚展翅,用高亢的鳴叫喝退了雷公電母,在周旋中,殷勤遮護住初開的花蕊。
琴與鶴,琴與雁,在虛幻的景象裡輪番上場。我的心情,不時變動。仙鶴的白羽朱頂,在陰影下化成青色。青色四溢,不久就染上琴、山川、大地,把鶴奇蹟般地變成綠鳳。
一弦定江山,而另一弦啪的斷了。勝負已定,上官青鳳,殺人不見血。
“我輸了。”梅樹生淡淡地道,“先生原來準備用此陣法……我心服口服。”
“風雨替花愁,風雨罷,花也應休。”上官先生眼角溼潤,“將軍之苦,軼懂了。”
梅樹生仰天狂笑,拉了拉自己殘破的衣襟,“國君昏聵,大將猜疑,才會有今日的地步。我早就告訴義父,北朝乃一雄獅,不可貿然激怒。我們遠道北上,勝利來之不易。最初偷襲得手,就不要大舉強攻洛陽,也不要使用和戰場無關的心思,先會合我一起殲滅北帝,而後滲透至北國腹地。可是他不聽……直到洛陽風雨,兵敗如山,他又限令我折返,斷絕糧草。我先是懷疑由於雲氏的挑撥,他才如此。後來才知道,軍中有人誣告我與北朝暗通款曲。先生,公主,何有此事?天地知,日月明,我對南朝一片赤誠之心,日日夜夜死咬北帝。我若有異心,早該放下武器,何必在斷魂的古鄴城佯裝?蕭植自有野心,卻要我們做忠臣良將。雲夫人死,皇帝受驚,還是沒有能抓住戰略要害……我壯志成虛,此生成空,先帝……看看這一切!”他說不下去了,狂笑噎到了他。
我和上官先生都不是心腸冷硬之人,可我對梅樹生,只有一種旁觀的憐惜,沒有多餘的情分。
梅樹生抱著琴在霧裡告退,臨行前,他對我耳語:“公主,莫忘了您的諾言,莫忘了您答應儘快給南北和平,哪怕是暫時的。”我點了點頭。
他又用更低的聲音告訴我:“明日我就會向你們交割。我們只向公主一個人屈服,而不是對北朝投降。藏好遺詔。北帝有病,而他有幾個野心勃勃的兄弟。南朝滅的時候,便是他們預備謀反,或者你收拾他們的時候啦。”
他沒有再提那個深宮裡可能是他的骨肉的孩子,他的面容顯得十分堅毅。那種難堪的往事,終於到被他拋棄的時候了。
我望著橘黃的燈遠去,梅樹生一行,就像行走於地獄的鬼影。我問上官先生:“他會怎樣呢?我曾想要招降他,但高官厚祿,似是對他的侮辱。他不會投降……明日他會去哪裡呢?”
上官先生苦笑道:“南軍交割的時候,他就會自殺。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你記得當年我們初遇的時候,你和我談起天下的話題嗎?我們那時候太年輕了,而天下的話題,不是人人可談。有志向,但沒有環境,有勇氣,但沒有後盾,天下真的就是空談。比起梅樹生,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我恨不得此刻就是天明,但我只能把這幾個時辰熬過去。
我們進入鄴城,居然沒有費上一兵一卒。南軍用友善而疏遠的眼光觀察我,而我命人分配給他們食物和藥品,多少拉近了距離。梅樹生不見了,他沒有遺書,但他卻把我父皇賜給他的書用綢帶扎系,還送給了我。我摸著那捲書,知道他已不會對人間有所留戀。
天下,是一個人人看得見的池子,人人似乎對它的興亡有責。可即使有才之士,也往往在命運的倒錯和他人的掣肘中被天下淹沒。
趙顯顯然對於和平拿下鄴城很高興,他用誠實的態度管理那些俘虜,既不顯得高高在上,又不虛情假意地客套。上官先生和我坐上馬車,由御林軍的一位將領引入鄴城。夏日午後,能清楚地看到昔日繁華的銅雀臺的臺基,漳河水脈脈流情,今古皆同。
那將軍對我畢恭畢敬,行叩首之禮,“皇上在行宮內,請皇后與上官先生去見駕。”
他的神色安詳,我急迫地問:“聖駕可安?”
“聖駕安康,每日黃昏都會御車巡視城內。”
御車?夏天的黃昏,涼風初起,還用坐車?真是皇帝本人?我更憂心,不願再讓人窺我心思。
上官先生對行宮熟悉至極,到了一溜兒館舍之前,百年出現了。我好像有一百年沒有見到這少年了。不等他下跪,我就說:“快帶我去!”
百年臉色蒼白,沒有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