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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書閣的時候,明淨夜空,月亮就像被洗過一般。孤星閃動,好像在夜空的彼岸等待。
阿宙走路一向快,但這段路大概是無人掃雪,他走得小心翼翼,比我還慢。
“你……”
“你……”
我們同時開口,我笑了:“你先說……”
“這回你主持校書,我讀書不多。要能幫忙的,你只管說吧。”阿宙轉動著手腕,好像是寫的手痠了。
“你提了,我倒是想到。這次我從其他階層選拔的人才,大約有十多個。本來他讓我授予他們修文殿學士的頭銜,可是僧多粥少,人員滿額。我願預備著講究點,但今天去轉了秘書省,我想把林延明,王彪兩人也加入修文殿的行列。修文殿有了他們點綴,就不會總被人用指點出身……”
阿宙接下去:“你想把多餘的幾個人推薦給我,暫且讓我在太尉府安排職位。是吧?”
“是的。”
阿宙說:“我懂。你讓如雅來跟我交待吧。我挺欣賞如雅,但如雅對我總是難以言狀。上官青鳳在西北與我攜手,是給足了我面子。我不好總是依賴他。我如今也正缺人。中看不中用的秀才最多,人家來了,我也要養著。你說的寒素青年,千里迢迢的到了,總要給個安慰。我會特別照拂他們。你放心。”
我想說謝謝,但上嘴唇粘住下唇,沒有說出來。我仰頭遠望:“那邊樹幹上的大鳥,好醜。簡直比天寰的黑鴿子還醜。”
阿宙笑聲快活,他彎腰揉起一個雪團,甩上樹去,醜鳥哀鳴數聲,另棲高枝去了。
我頓足:“它好端端在樹上賞月賞雪,你為何要打它?”
阿宙翻眼,道:“喂,你看清楚,我是打樹,沒有打它。我坐久了身子僵,又不能做別的動作,我丟個雪球不行啊?再說了,它就是一孤獨鳥,倒哪裡不是一隻鳥啊?”他又哈哈大笑了數聲,突然沒聲了。
我張口,只見一個宦官從遠處跑上來,給我們請安,阿宙走過去,宦官竊竊稟告。阿宙臉色一變:“怎麼病了?前日我去探望,還好好的……請大夫沒有?”
“請了常來王府的仁壽坊何大夫。”
阿宙罵道:“蠢材,他給我的馬看病,都看不利索。要請上官先生……我親自去請吧。”
他朝我看看,我抱著袖子,打定主意,他不告訴我,我決不問他。他果然只對我點點頭:“我得先走了……惠童……你也保重。”
惠童道:“殿下你夜路小心。”
“嗯。”我也答應。阿宙離開主道,同著小宦官大步流星而去。
我突然有點悵惘。按一按心口,裡面滿滿的。
夜空深湛,清新如雪,就像阿宙,今晚的他,好像冰影裡面的火。
阿宙有佳人等候,也不會寂寞了。我笑了笑,踩著雪腳印,回太極殿。
……
三日之後,我補好了書。由如雅和四個護衛騎馬護送,到住在桂宮附近的沈謐處一訪。
里巷的孩子們騎著竹馬,嬉鬧追逐。長安如棋盤,那條街坊極長,到後面逐漸冷清。
如雅說:“那裡就是沈家了。”
門洞大開,一群風采卓越的年輕人,連同一個老者走了出來。
如雅“嗯”了一聲:“原來是元君宙的那幫子幕僚。”
我遠遠望著,只見阿宙被圍在人群中。我久違了的張季鷹老先生,對阿宙不斷的說著話,阿宙躬下身子,邊聽邊示以微笑。阿宙轉身,拉住一個年輕人的手腕,說了幾句。
年輕人個子中等,方面大耳,一臉沉著,目光內斂。
阿宙說完話,解下自己身上的貂裘,裹在青年的肩上……
我恍然大悟。為阿宙高興,又莫名的失落。他的“佳人”,只是一位“士”。
如雅問我:“姐姐……咱們還用去嗎?”
“不去了。”車頭轉向,我又回顧一眼。
豔陽高照,積雪輝耀,阿宙仰望天光,他的眸子裡欣然,快樂,好像是山林間釋放的源泉。
他修長的身姿,從未如此的華麗,高傲。
他唇角微動,笑起來無邪而黠慧,就像初見他,像是雪天裡的白狐。
他不是狐。他是王。
第十四章:洛陽
春風又綠江南岸,而北方的春天沒有淅淅瀝瀝的春雨,也沒有驛橋邊的寂寞笛聲。有的只是夾雜長安黃土的乾燥風沙,還有城郭外練兵的威武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