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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淑華失望地說。她揩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淑華的話沒有錯。鉛筆不在紙上寫字了,它畫的全是圓圈和曲線。覺新依然象在睡夢中似地,手壓著卜南失,兩眼緊緊閉著,口微微張開,從嘴角慢慢地流出涎水來。
“姐姐,姐姐……”芸還在悲聲呼喚,這是絕望的掙扎,聲音異常溫柔而淒涼,就在這幾個人的耳邊盤旋。
琴開口說話了。她把一隻手繞過芸的後頸,放在芸的右肩上,溫和地說:“芸妹,不要喚了,這沒有用。已經完了。並不是蕙姐在寫字。”
“剛才的事情你不是看見的?她還說了好些話,”芸痛苦地反駁道,她相信她自己看見的事,況且這又是她平日所渴望的事。她不能相信寫了那些字的不是蕙的鬼魂。
“我們以後慢慢地再說,你應該鎮靜一點,”琴同情地勸道。她瞭解芸的心情,而且她自己也是同樣地被那個回憶折磨著。她自然也希望蕙能夠來跟她們談話。所不同的是她不相信鬼魂的存在,同時她又知道,卜南失的把戲不過是催眠術一類的東西。
覺民看見覺新還沒有醒,便把他搖醒了。
覺新睜開眼睛,詫異地望著眾人。他很奇怪為什麼芸還在流淚,淑華和淑貞的眼睛也還是溼的,琴的臉上也有悲痛的表情,他便問道:“什麼事?什麼事?”
“蕙表姐來過了,談了許多話,”淑華答道。
“什麼話?快告訴我!”覺新臉色一變,慌忙地說。
淑華便把經過情形一一地告訴覺新:怎樣在紙上現了“蕙”字,她們如何知道這是蕙表姐,問了她一些什麼話,她又如何回答,她說她寂寞,她苦……以後的話便是覺民和琴所知道的了。
覺民憐憫地望著覺新,他想:這個瘦弱的身體怎麼容得下這許多?
覺新聽著,忘記一切地傾聽著。他注意地望著淑華的嘴,她好象害怕話會偷偷地從她的嘴邊逃走似的。但是他聽不到三五句,兩眼就發亮了,一顆一顆大的淚珠接連地落下來。他也不去揩眼睛,只顧注意地聽淑華講話。
琴剛把芸勸得止了悲,但是淑華的話又把芸引哭了。芸就拿手帕矇住嘴,仍然俯著頭,不願意給人看見她的臉,臉上的脂粉已經凌亂了。
淑華只顧說話,沒有注意到覺民對她眨眼示意,要她把話縮短。她的話把覺新的心翻來覆去地熬煎著,把覺新的靈魂拷打著,不給它們一點休息。她自己並不知道她在做一件殘酷的事情;覺民卻有這種想法,所以他等到淑華住了口便打岔地問她:
“這個東西從哪兒來的?怎麼想起了搞這個?”
“大哥從舊箱子裡頭找出來的,這個卜南失說是已經放了好幾年了,”淑華直率地答道。
覺新知道自己的心在受折磨,受熬煎。他銳敏地感到痛苦,但是同時他也得到一種滿足。他願意人談起她,提到她的名字,他會因此覺得她並沒有死去,也沒有被人忘記。眼淚的迸流使他得到一種痛苦的滿足。緊張的心鬆弛了。傷痕得到洗滌。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把背靠的椅背上。
“大哥,你為什麼還要搞卜南失?你明明知道這是假的,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你自己?”覺民溫和地責備覺新道,同時親切地注視著覺新的臉。
“你說假的?我不信!明明是蕙表姐的口氣!”淑華不服氣的說。
覺民抬起頭責備地看了淑華一眼,溫和地答道:“這是一種下意識作用,是靠不住了的。你不懂得。不過大哥知道。”
“大哥!”淑華吃驚地喚道。她不要說話,但是覺新先說了:
“我也曉得並沒有鬼,蕙表妹也不能再跟我們見面談話。不過這種下意識作用並不能就說是假的。那些話不也是她從前說過的嗎?口氣總是她的口氣。這就好比把她從前的照片找出來看看,也是好的。我們都還是想念她。芸表妹說要請她來,所以就這樣試試看。”覺新一句一句費力地對覺民說,他的臉上起了痛苦的拘攣,這一次他並沒有流眼淚,不過他的面容比他痛哭時還更帶著可憐無靠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覺民的心被同情絞得發痛,他激動地說:“但是你這樣豈不是更苦了你自己?過去的事就該讓它過去,為什麼還要來搞卜南失?事前不曾想法挽救,為什麼要在事後這樣折磨自己?單是悔恨又有什麼用?”
“你不要責備我,我都明白,”覺新埋著頭緊緊抓住覺民的一隻手央求道。
“我並沒有責備你,現在責備也沒有用了。我同情你,我也明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