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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著水流,混在水面的無數枯葉中間,辨認不出來了。他不回答覺民的話,卻自語似地嘆道:“又是秋天了。我真害怕秋天,我害怕看見樹葉一片一片地落下來。我想想了一個人的話。我的生命也象是到了秋天,現在是飄落的時候了。”

“大表哥,我們回去罷,轎子還在上面等著,”琴溫和地對覺新說。

“我們多站一會兒也好,這兒倒很清靜,”覺新留戀地答道。

“大哥,你怎麼說起飄落的話?你才二十幾歲,正是年輕有為的時候,”覺民不以為然地說,他的聲音是年輕的、有力的。

“你不曉得我的心已經老了。我的心境已經到了秋天了,”覺新固執地說;他覺得他的心就象頭上那個灰色的天空,他的生命就象旁邊一株葉子落掉大半的樹。他拈起一片落在他左膀上的樹葉,加了一句:“這三四年來我記得清楚的就只有秋天。”

“大表哥,你怎麼就忘記了?秋天過了春天就會來的。並沒有一個永久的秋天,”琴帶著鼓舞的微笑安慰他說。

覺新想了想,又把手上的一片樹葉放到水裡,低聲嘆一口氣說:“但是落下去的樹葉就不會再變綠了。”

“大表哥,你又不明白了!到了明年,樹上不是一樣地蓋滿綠葉嗎?”琴笑著說。

覺新沉吟半晌,才答了一句:“不過並不是同樣的綠葉了。”

“難道樹木就不肯為著那些新葉子活下去?”琴又說,她的臉上籠罩著光明的笑容。“我倒沒有見過一棵樹就單單為了落下的葉子死去,不在明年開花的。”

覺新開顏笑了。他掩飾地說:“琴妹,我說不過你。”

覺民這些時候就在旁邊聽琴跟覺新講話。他覺得琴的話不錯,便索性讓她跟覺新辯論。現在他忍不住要插嘴了。他便說:“大哥,你又在逃避了。這不是會說不會說的問題。你應該把琴妹的話多想一想。”

“你現在倒好了。三爸一死,更沒有人可以管你了。你要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我呢,我的膀子卻縛得更緊了,我動都不能夠動,”覺新忽然爆發似地賭氣說,他的眼圈已經紅了。

“大哥,並沒有人縛住你,是你自己把你縛住的。你要動,你自然可以動。只怕你自己不情願動,那就沒有辦法了,”覺民帶著充分的自信勸導地說。

覺新不直接回答,卻搖頭道:“二弟,我怎麼比得上你?你們有辦法。房了燒了,不到幾天,你們的報又出來了。我沒有你們那樣的勇氣。”他又嘆息一聲,俯下頭捉住剛剛貼到他身上來的一片樹葉,苦澀地說:“我們回去罷。”他又把這第三片樹葉送到水裡去了。

“大哥,我看你已經中了毒了,舊家庭的空氣把你燻成了這個樣子,”覺民憐憫地說。

“也許有一天我也會找到解藥的,”出乎意外地覺新帶著嘆聲答道。他便掉轉身子,向著石級走去。

覺民和琴走在後面,琴悄悄地在覺民的耳邊說:“大表哥近來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多說反而會使他難過。”

“我想他也許會明白的。三爸一死,他最後的靠山已經沒有了。你聽他剛才那句話,倒有點意思,”覺民興奮地低聲答道。

他們走完石級到了上面,轉一個彎,進入街中。轎子就在街口等候他們。他們坐上轎,轎伕們吆喝一聲,抬起這三乘轎子,奔跑似地進到熱鬧的街中去了。

他們回到高家,就在二門的天井裡下轎。楊奶媽坐在二門內長板凳上跟三房的僕人文德講話,淑芳在土地上爬來爬去。楊奶媽看見他們進來,連忙站起將三歲多的淑芳抱在懷裡。覺新默默地搖了搖頭。

大廳已經改作經堂,八個和尚分坐兩排,敲著單調的木魚,象小孩背書似地念一部《金剛經》。他們從開著的偏門進去。

堂屋裡設著靈堂,克明的靈柩停在那裡。石板過道兩旁擺了幾盆新開的菊花。淑華和綺霞站在花盆前面講話。淑芬也站在那裡看花,偶爾插嘴問一兩句。右邊天井裡覺英穿著孝衣彎著腰在和覺群、覺世做“滾銅錢”的遊戲。覺人、覺先兩個小孩羨慕地在旁邊看,不時發出叫聲來。右廂房的階上,喜兒穿著顏色鮮豔的衣服,坐在一把藤椅上,手裡抱著覺非,克定站在旁邊俯著頭快樂地逗弄他這個不滿週歲的兒子。

淑華看見覺新弟兄和琴一路進來,連忙跑過去迎接他們。她的第一句話便是:“五嬸走了?”這是一句多餘的問話,但是隻有這句話才可以表示她這時的心情。

“我們等到船看不見了才回來的,”琴溫和地低聲說。

“我運氣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