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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那些血水直刺刺地濺到眼睛裡來,在閉上眼睛的黑暗中,聶芹軒明白,自己這個已經被裁汰的綠營老兵,自己這個局外人,現在是無處可走,只能為這亂世殘局拼死一戰了。那個淌血的竹筐裡是一些衣服的碎片,和一堆也是碎片的肢體、內臟和骨肉。可以分辨出來的有半塊長著辮子的頭骨,兩塊連著槽牙的牙床,三截腿,大半條胳膊,幾片撕碎的胸骨,幾團血肉模糊的心肺,一些腸子,和浮在表面上的幾截手指。細長的手指上細長的指甲竟然完好無損,其中一個指頭上還套著鑲了綠翡翠的金戒指。在這一筐骨肉和衣物的碎片上面放著袁大人的四品頂戴,帽子後邊的花翎早已經不知去向,沾滿血汙的帽頂上,那顆天藍色的青金石居然完好無損,在血肉模糊之中奇蹟般地熠熠生輝。壓抑的空氣漸漸熱起來,撲面的血腥氣中,一群貪婪的蒼蠅嗡嗡營營地忘情追舞。隨著竹筐落地,一陣恐怖的嘆息掃過人群,許多人轉過臉去,敞廳裡驟然聚起陰慘的殺氣。面色蒼白計程車兵們在竹筐旁邊單腿下跪顫聲稟報: “大人,按你的吩咐,到處都找遍了,都在筐裡頭……袁大人就只有這麼多了。” 聶芹軒戎馬一生,見過無數的死,可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碎屍萬段的慘死。看著那個鮮血淋漓的竹筐,看著那些紛亂的蒼蠅,聶芹軒難以相信筐裡的那些碎片和肉塊,就是剛剛和自己分手的桐江知府袁雪門大人。兩天前袁大人顧不得中秋在即,從桐江城帶著一營巡防軍,三道緊急軍令,星夜趕到銀城佈置軍防,準備應付舉事的亂黨。為了加強防力,剛才分手的時候袁大人還特意又為自己留下了一哨人馬,近百支毛瑟槍。他怎麼竟然會在轉眼之間變成了竹筐裡這血肉模糊的一堆呢?昨天的中秋之夜,就是這一堆血肉和自己推心置腹,舉杯傷懷的麼? 聶芹軒認得那個翡翠戒指,袁大人就是用戴這隻戒指的手端的酒杯。袁大人說:“靜農兄,我知道你不痛快,已經下了裁汰令又要改令留下你來領兵打這一仗。以你我的情分也不足以留人出生入死。這些年來兵制頻改,可一直都把你留在綠營千總的舊職上。眼看戰事在即,制臺大人這一紙巡防營統領的臨時委任令,也是為解燃眉之急。現在銀城知縣偏偏又丁憂告缺,你總不能指望我用縣衙捕廳和官運局抓私鹽的那幾個巡警捕快去上陣打仗吧?靜農兄,銀城現在只有靠你了。上個月在省城造反的亂黨和兩廣、雲南的一樣,都是以新軍為主的。按道理講,朝廷送他們留洋,封高官、給厚餉,把最好的洋槍洋炮交給他們用,朝廷倚重的是他們。可如今四處造反舉事的偏偏就是新軍。幸虧是亂黨不慎弄響了炸彈,制臺大人先下手抓了十幾個軍官,又把陸軍小學堂的教官、學員在操場上砍了三十多人。想不到這個月,他們又要冒死在銀城舉事,孫文的亂黨真是前仆後繼、多如牛毛。我是老了,這種事情我已經想不明白了。饑民流寇要造反,高官厚祿也還是要造反。洋人要來打,亂黨要來打,自己人也要來打。如今的世道烽煙四起,風雨飄搖啊。又是廢科舉,又是搞立憲,祖宗的舊制都扔光廢盡了,也還是擋不住亂黨遍地,烽煙四起。靜農兄,今天你我還在這月下對飲,明天還在不在也未可知。今年你我還為朝廷盡職,明年不只你我生死難料,怕是大清的生死也在未可知之中呀。哎,不是生逢亂世,是生逢末世呀……你我能做的也不過就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清冷的月光照著袁大人滿臉的悲慼凝重,也照亮了清冷的酒杯,和這隻冰冷的翡翠戒指。袁大人帶來的三道軍令,第一道軍令是把自己這個已經準備裁汰的綠營千總臨時改任銀城巡防營統領,並上報陸軍部核准轉奏皇上欽點委任。但所領兵馬不過就是自己手下原來略經改編的八百綠營舊部,再加上袁大人特意留下來的一哨步兵近百支毛瑟槍,勉強湊夠三營的人數。第二道軍令是要求盡力在暴動之前捉拿銀城亂黨總指揮和一干首要。第三道軍令是要自己監視、鉗制從省城派來增援的新軍官弁,以防有人和亂黨內外應和。看過這三道內外兼顧、捉襟見肘的軍令,聶芹軒除了慘笑而外無話可說。袁大人說得對,現在是生逢末世,此一戰不過是不可為而為之,彼一戰怕也還是不可為而為之。眼看大清的氣數已盡,戰與不戰總歸是無力迴天。戰與不戰怕也只不過是末世的遺臣了。而且是一個臨時委任的遺臣。你給大清朝盡忠,可又有誰願意看你這沒用的盡忠?……一時間,兩人舉杯無語,中秋的皓月,杯中的冷酒,把這眼前的世界照得太清冷,太明白。 聶芹軒看見筐底的血水轉眼間匯成一攤,其中的一股血水奪路而出,忽然朝自己腳下流過來。壓抑不住的悲憫洶湧而起,聶芹軒頓時熱淚盈眶,為了掩飾,他再一次垂下眼睛,低聲喝問: “你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