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這麼大的決心和熱情投身如此冒險的事業。看著歐陽朗雲那副惶恐內疚的樣子,芳子趕忙為他重新斟滿酒杯,又忍不住安慰道: “歐陽君,那就再學三個月,我正好想再聽你講講李清照。” 歐陽朗雲沒有回答,芳子只感覺到他急促的鼻息輕輕地擦過耳輪。 歐陽朗雲一面道歉,一面對秀山先生深深地跪拜下去,等到他直起身來的時候,猛然用一把刀子把自己的右手釘在了榻榻米上。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把餐桌上割肉的刀子悄悄拿走的。在大家的驚呼聲中,那隻被尖刀刺穿的手掌在榻榻米上顫抖不已,顫抖中,鮮血四下橫流。歐陽朗雲再次對秀山先生跪拜下去: “秀山先生,下一個學期,我一定會讓這隻膽怯的右手鼓起勇氣來!” 那一刻,秀山芳子幾乎在自己的驚恐之中暈厥倒地。她下意識地朝著那隻鮮血橫流的手掌撲了上去。她沒有想到,自己就是從那一刻起,飛身跳下了感情的懸崖。 秀山芳子覺得,自己身邊的這些中國學生都很不平凡,在他們中間總是能發生一些非同一般的故事。就像她在那些詩集裡總能讀到一個非同一般的中國。在經過又一期的學習之後,歐陽朗雲終於畢業了。可結業了,他也就像那些所有的中國留學生一樣,來去匆匆,消失得無影無蹤。憑著猜測,秀山芳子斷定他們都回到中國去了。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將使用父親教會的武器去冒險,他們中的大多數也都將在冒險中死去。只要想想他們那些感染人的笑聲,想想那一張張年輕熱情的臉,很快就要像流星一樣永遠消失,永遠沉沒在冷酷無邊的黑暗中,秀山芳子就常常會在揪心的悲傷中暗自落淚。年輕的芳子無法理解那個詩集中的浪漫美好的中國,為什麼要吞沒這麼多年輕的生命?這麼多像朝露一樣轉眼消失的生命,到底要在那個古老的地方滋潤出什麼花朵來?這麼多像飛蛾撲火一樣輕易的獻身,到底要換回什麼寶貴的東西?自從分別以後,歐陽朗雲文弱清秀的身影,憂鬱黑亮的眼睛常常出現在秀山芳子的心裡。她也常常在想:一個人不要財富,不要婚姻,遠離家庭和親人,他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難道他非要把自己變成一首詩麼?在這種揪心的傷感中,歐陽朗雲漸漸地成為芳子朝思暮想的謎語。可芳子知道,她此生此世恐怕是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了。她甚至想到也許父親還是不辦這個“補習班”更好,那樣,這個世界上就會留下許多寶貴的生命,這些生命會和所有的人一樣生兒育女,喜怒哀樂;會和所有的人一樣為鮮花和黃昏而感動。秀山芳子更為自己這種毫無希望的動情而悲傷。她不斷地提醒自己,這種擦肩而過的相遇是不會有結果的,就像草葉上的露水一樣容易消失。三個月要消失,六個月也還是要消失。那個來去匆匆、風吹雲散的人或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無望的思念。更或許,自己的思念終有一天也會風吹雲散 。秀山芳子努力地讓自己清醒起來,可清醒了的心卻一天比一天地空曠寂寥,好像秋葉落盡枯枝兀立的荒野。 就在秀山芳子以為再也見不到歐陽朗雲的時候,秀山次郎忽然接到一封信,東京帝國大學的劉蘭亭先生在信上說,經自己的一位好朋友介紹,他希望能聘請秀山兄妹去中國教書,擔任他的私立學校的教員。答應付給的薪金高得驚人。並且希望能儘快見面。這封意外的信讓兄妹兩人激動得久久不能平息。除了那個優厚的報酬而外,他們現在終於有機會到中國去了,終於有機會走進各自的想象裡去看個究竟。在徵得了父親的同意之後,劉先生親自到家裡來當面遞交聘書。兩人除了都要擔任日語教學而外,次郎教數學和體育,芳子教音樂。隨後,兄妹兩人就開始操辦可以想到的一切細節和東西。拿到預付的第一個月工資,迷戀攝影的秀山次郎立即去買了一架德國出品的蔡斯牌照相機。他對妹妹興奮地宣佈說,一定要帶著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劉蘭亭先生說銀城很遠,在長江的上游,是個盛產井鹽的城市。劉先生又說,長江就是那條古往今來被中國無數詩人寫過的大河。可惜,他們沒有關於中國的詳細地圖,秀山兄妹暫時還只能在各自的想象中感覺銀城的遙遠和神秘。 秀山芳子沒有想到,當她和哥哥來到橫濱碼頭,走到那艘輪船下邊的時候,歐陽朗雲穿了一身雪白的西裝,微笑著站在舷梯旁,手裡拿著一頂也是白色的遮陽硬帽,海風撩起了他黑亮的短髮,潔白的海鷗在他身後擦著船舷輕捷地飛過,把叫聲遠遠地留在翅膀後邊。半年不見,歐陽朗雲好像換了一個人,他以前那雙憂鬱的黑眼睛,現在充滿了坦然和自信。 劉蘭亭笑著介紹說:“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剛剛在早稻田大學畢業的鷹野寅藏先生,他擔任物理和化學教員。就是他向我推薦的你們兄妹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