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沖沖的表情,噢,她是來告狀的,她對自己說,並扯了妹妹一下,蝶妹立刻和姐姐呼應,已經幹了的眼睛馬上汪上一泡淚水,阿三見狀十分慌張,便想把門關上,但蝶來的一隻腳已伸進門內,一邊用手指按著他家的門鈴,一迭聲喊著“阿三媽、阿三媽……”,扎著圍裙的阿三媽應聲從廚房出來。
蝶來拉著身上沾滿了灰的妹妹告狀,因而這狀告得有證有據,蝶來一開始還儘量注意禮貌,但一說到阿三他們把妹妹擠在門後,就難抑氣憤,她可是真的氣起來了,誰欺負妹妹都不可以,更何況是阿三,她轉過臉聲討阿三般地責問道,“你的心也太狠了,她比你小,你帶兩個男生欺負一個小姑娘,是男子漢乾的事嗎?”這最後一句話是用普通話說的,有點像哪裡聽來的臺詞,倒是被她念得字正腔圓,令妹妹和阿三都有些意外,阿三的眼裡有幾分嘲笑。
“阿三,是你乾的嗎?”
阿三媽厲聲問道,阿三慌張了,略略轉過臉,似乎要回避母親的目光。
“啪”的一聲又響又脆,阿三媽的巴掌已甩到阿三臉上,在黃昏幽暗的廚房過道,只見阿三的臉上留下一片紅手印。
“向兩個妹妹道歉!”阿三媽高聲喝道,又轉臉對蝶來,聲調立刻轉成溫和,“對不起你們了,”她摸摸蝶妹的臉,“也幫我向你媽媽道歉,改天我去看望她。”
“不用,不用……”蝶來慌慌張張擺著手,逃也似地拉著妹妹離去,阿三母親一掌便打去了她剛才還撐滿了胸的氣勢,這記耳光同樣響亮、突兀,兇猛和不可理喻。此時的蝶來只覺得原先熱氣騰騰的胸膛一陣空虛,臉色蒼白,眼冒金星,心臟“嘭嘭嘭”地竟然跳出響亮的聲音,小腹跟著抽搐,身體下面一陣熱潮,她緊緊地夾住腿,似乎這樣就能阻止血從身體裡湧出來。
《初夜》13(1)
是的,這多事的一天,蝶來竟遭遇來自外部和身體內部兩種異常力量的侵襲,這給予蝶來的刺激非常尖銳。
這個晚上,蝶來沒有吃飯便去睡到床上,彷彿不堪兩記耳光的重壓,以及突如其來讓她幾乎休克的初潮,媽媽找出溫度計和酒精棉花,在蝶來量體溫時,她坐在床邊像開展秘密活動一般在蝶來耳邊竊竊私語,不過就是進行一些必要的女性青春期衛生知識補課,這個黃昏,母親從阻塞的馬桶發現了女兒的身體變化,可是遲來的教育竟激起蝶來的反感和羞恥,她拿開口腔表對母親嚷道,
“曉得了,曉得了,衛生老師跟我說過了。”
“不要把衛生紙扔在抽水馬桶裡老師大概不會跟你說?”
蝶來賭氣地把身體轉向牆不理母親,那根量到一半的體溫表交還母親,體溫表上的數字讓林雯瑛嚇了一跳,已經升到三十九度了,林雯瑛趕緊拿出醫藥箱,蝶來的父親是藥劑師,雖然住在醫院,家裡的藥卻很齊全,母親讓蝶來服退燒藥,又去煮了薑湯,薑湯裡放了紅糖,讓蝶來喝。
蝶來這一天內遭受的驚駭羞辱內疚,宛如傷口裸露在身,她需要遮蔽,需要在隱秘的地方舔自己的傷口。但這個城市對於蝶來是敞開的,無處躲藏的,於是這場莫名的發燒於蝶來几几乎是一次救贖,她的好像被攝去魂魄的肉體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躲藏到某個地方――雖然只是自己的被窩,並且因為腦袋太熱而昏昏然,所有那些讓自己感到難堪的感覺可以暫時休眠。
夜晚十點以後,蝶妹和小弟已完全睡熟,母親林雯瑛還在忙,她先給蝶來燙洗換下的內外褲,接著在縫紉機上為她製作衛生帶,衛生帶內層用的是柔軟又吸附力強的毛巾,完工後又在煤氣上燒煮進行消毒,關於經期的衛生她專門列了十幾條寫在紙上放在蝶來的書包裡。
林雯瑛是個細心並有幾分潔癖的女人,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心裡懷著疼惜內疚和不安,無論如何這女孩子的人生第一課應該是母親給予,但她給遲了,或者說,她在逃避,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開始這令她和女兒都尷尬的第一課,在這個禁忌頗多的社會,似乎每一種話題都會引來意想不到的後果。而內心深處,她仍把這個看起來無心無肺無遮無攔的女孩子看成離發育還有很長一段路的小姑娘。
林雯瑛忙完這一切睡下時已近十二點,之後萬籟寂靜,早早睡下的蝶來突然醒來,是伴隨著驚悸的清醒,宛如是什麼東西將她拍醒,最初化成疲倦的壓力又清晰地壓過來,阿三媽和工宣隊長一樣,出手又快又狠,這兩記耳光怎麼竟在同一天裡發生?這可怕的一天為何又成了自己的初潮紀念日?其中有什麼玄機呢?
下身的血還在湧出,這血會不會從此就不肯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