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追逐著,紅梅新村就在不遠處了。很多年以來我一直想說,這個新村就是我十八歲時最靚麗的風景線。有個做記者的朋友曾經告訴我,新聞稿中最討厭的就是“靚麗的風景線”,這都是豬腦子寫出來的。我知道這個比喻很俗氣,可是在我十八歲的時候,那個破破爛爛的新村,靠近糧倉和公路,幾幢筒子樓,種著稀稀拉拉的香樟樹,我們隔著運河遠眺新村樓頂的水箱,在炎夏的烈日中那一片灰色的水泥房子始終散發著女孩子身上的香味。它是我在戴城唯一能夠看到的風景線。
進了新村,一眼就看見於小齊,她正在雜貨店買雪糕,見我們來了,她衝著花壇那邊招招手,有個女孩兒正在樹蔭下閒閒地剔指甲。於小齊喊道:“曾園,他們來了。”女孩兒猛抬頭,果然是她,西瓜刀女孩兒。於小齊說:“曾園一起去。”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夏日即景(2)
曾園雙手插在褲兜裡,走到我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們一番,特地看了看腦門。那時我們額頭上的鞭傷還沒好,她眼裡露出嘲笑的神色。我根本無所謂,打都打了,我還怕別人笑?
曾園對我說:“嚯,帥哥啊。聽說還是重點中學的。”
於小齊指指楊一,“他才是重點中學的。”又指指我,“他是化工技校的,是我爸爸的學生。”
曾園說:“你們化工技校很有名啊,打架都是幾十個人衝出來的。”
我說:“還好還好,比你們少女幫差遠了。”
曾園說:“什麼他媽的少女幫,跟我沒什麼關係,那個是黃鶯帶著玩的。騙人的,兩三個人湊在一起,搶搶中學生,那也叫幫派?”
我說:“不是有一大群光頭嗎?”
曾園說:“光頭啊,那些人都是我爸爸的建築隊的,臨時借來湊湊數的。”
我說:“你爸爸還有建築隊?他造的房子誰敢住啊?”
曾園瞪了我一眼,顯然我這種輕蔑的口氣惹惱了她。她說:“我爸爸的建築工程隊,只管拆房子,不管造房子。”一聽這句話,我就知道那夥人是什麼玩意了。
楊一淡淡地說:“那你比少女幫牛逼多了。”
曾園說:“討厭,說話注意點,想死啊?”
後來於小齊說:“你們能不能別鬥嘴了?早點走吧,去晚了游泳池很擠的。”
我拍拍腳踏車書包架,說:“上來。”於小齊說:“不用,曾園開車來的。”我和楊一目瞪口呆,以為聽錯了。開車?然後聽見花壇那兒一陣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曾園坐在一輛白色桑塔納的駕駛座上,按了按喇叭。
九十年代初,在戴城這樣的縣級市,桑車屬於高檔車,不像現在,連計程車都嫌寒磣。那時候戴城的人們根本不打車,只乘那種帶頂棚的三輪摩托,全都是黑車,不打表,跑起來屁股放煙,渾身顫抖,司機的素質也很差,動不動就宰客。我還從來沒有坐過桑塔納,那是有級別的幹部才能享受的。
女孩兒開車太騷包了,我簡直喜出望外。楊一也有點剋制不住,楊一從小的夢想就是開著轎車去上班。有一次我和他在新村裡玩,順手把香菸屁股扔到了一輛轎車的頂上,他還指責我道德敗壞:“如果我有汽車,別人也這麼幹,我會怎麼想?”這是他矯情的又一個證據。楊一繞著白色桑塔納轉了好幾圈,上上下下地打量。曾園故作平淡地說:“愣什麼?快上來吧,車裡太熱了。”
那天於小齊坐在副駕,我和楊一坐在後面。楊一非常激動,話也多起來。
“你爸爸真有錢!好幾十萬呢。”
曾園說:“這是舊車,二手的,不值這麼多錢。”
“那你爸爸也挺有錢的,我連二手的腳踏車都買不起。”
“哼。”
“有錄音機嗎?有空調嗎?”
“哼。”
“你有駕駛執照嗎?”
“開車要什麼執照啊?”曾園惱了,口氣非常狂妄。
於小齊回過頭來,對我擠眼睛。楊一兀自沒有覺察,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牡丹煙,點上。曾園說:“不要在我車裡抽菸!”楊一愣了一下,隨後把整根香菸朝公路上扔去。於小齊在前面哈哈大笑,說:“園園,你別嚇唬楊一了,你自己還不是在車裡抽菸。”曾園又哼了一聲,說:“沒見過這麼囉嗦的人。”抬手扔過來一包煙,我一看,是金燦燦的三五。
曾園自己也叼起煙,把嘴湊到於小齊前面,於小齊很乖地給她點上煙。汽車開過公路,進了市區,斑斕的樹蔭透過車窗在我們身上劃過。街道上很安靜,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