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前幾天我那眼睛還腫著呢。”
她說:“嘖,那次好像也是我闖的禍。”
我說:“那次我心甘情願的,這次有點冤。”
她說:“疼嗎?”
我說:“不疼。”
蟬聲從窗外傳來,這已經是夏季的尾聲了,唯一的那隻蟬,還在貪戀著一九九一年的夏季。我一直搞不明白,這麼小的一隻昆蟲,它也能聲嘶力竭到這種程度。過了一會兒,它又不叫了,它既享受著自己製造的噪音,也享受著噪音之外的寧靜。
於小齊說:“好啦。”
我睜開眼睛,定了定神。
她說:“你不去照照鏡子?”
我跑到衛生間門口,門反鎖了。我用力敲門,說:“楊一,你他媽的在裡面幹嗎?”楊一甕聲甕氣地說:“我他媽的在小便!”
那天下午,我和楊一從紅梅新村出來時,太陽斜到了新村圍牆之上,把牆頭的玻璃碴子照得熠熠閃光。從糧食倉庫那裡飛來的野鳥,成群掠過頭頂,遠處運河裡的貨船拉響汽笛。時近黃昏,暑意漸消,下班的人三三兩兩從我們身邊經過。
我們跳上腳踏車,往城裡去,騎到水泥橋上,我的腳踏車後輪徹底沒氣了,只能下來推著走。那時夕陽已經落在河心,天上一輪,水裡一輪,很好看。雲霞像岩漿一樣,把河水的氣勢完全壓倒。此前游泳的河灘上空無一人。
我說車子沒氣了,楊一讓我坐在他的腳踏車後面,我扶著自己那輛車子的龍頭。進了城,找到一個修車攤,攤主是一個瘸子。就是他了,因為我和楊一身無分文。打完氣之後,我們跳上腳踏車就跑,瘸子大怒,在後面大呼小叫追我們。我操,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瘸子竟然可以跑那麼快,就五分錢的打氣費,他矢志不渝地追,還朝我們扔磚頭,整塊的紅磚嗖嗖地從我身邊飛過。楊一哈哈大笑,玩了個雙脫手,居然還能轉過身子,對瘸子喊道:“瘸逼!你去參加奧運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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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即景(1)
有一天,我有意無意向於小齊打聽曾園,於小齊告訴我,曾園是大款之女,和她同班同學,也在馬臺鎮的美工技校讀書。我搞不懂,為什麼大款之女還要去那個鄉下地方,於小齊說因為曾園的男朋友在那個學校讀書,她基本上就是過去陪讀的,曾園不會畫畫,交了學費也就是混著。
於小齊淡淡地問我:“你是不是對曾園有興趣啊?”我說:“我就是好奇,一個女孩兒,拿著西瓜刀到處跑。”於小齊說:“她就是這樣的。你喜歡她也沒用,人家男朋友是大帥哥,比你帥多了。”我說:“我已經是化工技校的頭號帥哥了。”於小齊說:“那你井底之蛙了,人家帥得像明星,你也就是一個小混混的帥吧。”
帥哥我不感興趣,我繼續問西瓜刀女孩兒的事情。於小齊說,曾園是她的好朋友,住一個宿舍已經有一年多了。她的爸爸,也就是那位大款,是戴城著名的“鴻運酒樓”的老闆。我知道鴻運酒樓,在戴城市中心的解放路上,那根本就是個黑店,裡面全是老流氓。老流氓們每天上午在鴻運酒樓吃過早茶,中午到澡堂裡去泡一泡,下午睡在澡堂裡,晚上晃出來,又去鴻運酒樓,他們過的是神仙一樣的生活。鴻運酒樓基本上就是接待這種顧客的,也有農民不小心跑進去,那就慘了,一碗蛋炒飯五十塊,裡面只有飯,沒有蛋,偏偏還能吃出蛋殼,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最可氣的是,這個飯館後面院子裡養著兩條狼狗,你去看看那狗食,絕對比五十塊錢的蛋炒飯豐盛。農民要是拒付飯錢,曾園她爹就會放出狼狗,能把農民一直追到郊區去。我們這種技校生,平時橫行霸道,看見這種開黑店的老流氓,就只能繞著道走。
於小齊說:“這麼厲害啊,我倒沒去過。”
我說:“你跟曾園這麼要好,去去也沒什麼。”
於小齊告訴我,曾園和她的男朋友馬上就要出國了,去美國學藝術。我感嘆良久,原來老流氓的女兒也可以成為藝術家。我們一生中最大的心願,不就是娶一個流氓的女兒嗎?這是從《上海灘》裡面看來的,可惜曾園不是馮程程,她拿著西瓜刀的形象我將終生難忘。
於小齊說:“路小路,我想學游泳,你和楊一能教我嗎?”
我說:“那就去游泳池吧。”
於小齊說:“那明天就帶我去。”
第二天,我和楊一來到紅梅新村,那是上午,早晨留下的那一點涼氣早已無影無蹤,天空萬里無雲,太陽依然如故,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烤成灰燼。我們騎著腳踏車,在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