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歲的女兒竟與大人無異,見父親病重,日夜服侍,衣不解帶。黃員外夫婦也來看望,朋友中惟蔣士奇無日不至,請來各處名醫調治,吃下藥去,如石投水,毫無功效。淹纏枕蓆,兩月有餘,惟小梅日夜飲泣,不離左右。何生懨懨一息,自知病入膏肓,諒難醫治,思想:此身不曾做得一些事業,又與仙姐半途分拆,未能接續宗嗣;只有胞姐一人,又遠絕音耗,族中又無可託之人,黃氏少年無出,諒不能守,女兒伶仃孤苦,依傍無人。想到此處,肝腸寸斷,一手捏住小梅,哽咽不能出聲,半晌說得一句:“苦了我兒了!”長嘆一聲,便淹然而逝。小梅哭得昏暈在地,黃氏也號哭了一場,便收淚料理衣衾等事。
此時何成因見侄子病重,也日日在此相幫照料。幸喜棺木是蔣士奇早已為他備就,不致臨時慌促。這何成早有凱覦之心,今見侄子已死,黃氏年少,家中無主,他就喬當家起來,事事專主而行。黃員外夫婦自女婿病時常來看望,後來見病勢沉重,黃媼就在此住下,幫女兒照管。今見女婿已死,家中無人,又見這何成事事專主,素知他是個無行之人,諒來沒有出豁,暗與女兒商量:“你青春年少,又無子息,守亦無益,不如早為之計。”黃氏亦早懷別抱琵琶的念頭,聽了母親的說話,恨不得即時改嫁,只為生人耳目難掩,且捱過斷七再作理會,因暗得細軟之物陸續運回。小梅總然眼見,亦不敢作聲。這何成已看在眼裡,肚內尋思:我的老婆兒又是個病廢之人,不能前來照管,倘黃家母女將財物細軟席捲去了,我又無稽查,豈不成了“糟鼻子不吃酒”——枉擔著虛名了!此時正在熱喪,難以開口,又不能捉他破綻。只得隱忍不言。
捱到首七,就便開弔。素常往來的親朋鄰里都來弔唁,少不得做些佛事,並款待親鄰。過了三七,就擇日出殯,葬在祖塋,諸事草草完結。惟小梅日夜哭泣,甚是狼狽。孑然孤弱,痛癢誰關?
時光迅速,已至斷七。這日黃員外備了桌席到來燒紙,何成就將他留下。坐談間,何成就開口道:“我侄兒不幸身亡,又無子息,侄婦正在青春,相守亦非常計。如今遺下這個女兒,到大來雖是別家之人,也還要與他留個地步。不知親家意下如何?”黃員外未及回答,這黃媼早從裡邊出來,說道:“親家說得甚是有理。我女兒年少,又不曾生育,總要守節,亦無倚靠的人。方才你老人家所說,要與你孫女留個地步,倒象我們有甚麼欺心的意思。但是我家陪嫁妝奩,仍當取去,其餘是何家的物件,一些不動。你老人家點收明白,好與你孫女作地步。你兩老口,也好相依過日,豈不兩便?”何成道:“這話雖如此說,但裡邊的箱籠物件,不是我老拙多心,需要檢點個明白。是你們陪嫁之物,聽憑取去。其餘絲毫不得拿動,俱要留與這侄孫女過活的。”黃媼笑道:“說得極是,如今就請進去檢點檢點,大家釋疑。”
當下何成進去點看,也知細軟早已運去,卻沒有對證稽查,難以爭執。看來不過剩得些尋常首飾、散碎銀兩並衣穿等件。看罷只說得一聲:“我家侄兒難道只留下這點東西不成?”黃氏便接聲道:“你侄兒本無遺積,自從病起至今,這請醫服藥、衣衾棺槨、開表發殯、待人請客,也不知用去了多少銀錢!這都是你老人家親眼看見,難道是假的?”黃媼又介面道:“你老人家不信,連我女兒的箱子都開啟來看一看,省得疑心!”何成明知看亦無益,便隨口道:“這也不必。”此時在何成的意思,不若教他今日就搬了出去,省得另日又多一番周折。這黃員外亦有此意,卻一時不好出口。倒是黃媼說道:“今日既已說明,省得你另日又要過目,不如就搬了出去,倒覺兩便。”何成聽說,正中心懷,便道:“親母說得甚是爽利,倒是這般的好!”當下就吩咐黃宅帶來的家人將應搬之物,盡行搬去。
晚間,叫了兩乘小轎到來。黃氏不免向靈前號哭了幾聲,又在頭上拔下兩根簪子遞與小梅,做個紀念。此時小梅如天打雷驚一般,啞口無言,只是悲泣。黃氏遂拜辭何成,同黃媼上轎去了。黃員外亦作別歸家。這黃氏後來再酸了個浮浪子弟,把妝奩所有,弄得罄盡,嘔氣而亡。自不必說。
卻說這何成自黃氏搬去,就如拔了眼中釘,甚是快活。次日就把他病老婆搬來同住,將房中所有盡行蒐括在身邊,把些言語哄騙小梅。這小梅雖然年幼,心中卻十分明白,但事勢如此,亦無可如何,常對鏡看見自己目前氣色不利,暗自悲泣而已。
這何成手頭有了些東西,舊時毛病復發,不是去續舊娼,便是去尋熟賭。你想,這有限的東西如何禁得他揮灑?及銀錢用盡,便將首飾衣服變賣。後來連傢伙什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