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端卿因大殿行禮之時,擁擁簇簇,不得仔細瞻仰,特地充作捧茶盤的侍者,直捱到龍座御膝之前。偷眼看聖容時,果然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天威咫尺,毛骨俱悚,不敢恣意觀瞻,慌忙退步。卻被神宗龍目看見了。只為端卿生得方面大耳,秀目濃眉,身軀偉岸,與其他侍者不同,所以天顏刮目。當下開金口,啟玉言,指著端卿問道:“此侍者何方人氏?
在寺幾年了?“主僧先不曾問得備細,一時不能對答。還是謝端卿有量,叩頭奏道:”臣姓謝名端卿,江西饒州府人,新來寺中出家。幸瞻天表,不勝欣幸。“神宗見他應對明敏,龍情大喜,又問:”卿頗通經典否?“端卿奏道:”臣自少讀書,內典也頗知。“神宗道:”卿既通內典,賜卿法名了元,號佛印,就於御前披剃為僧。“那謝端卿的學問,與東坡肩上肩下,他為應舉到京,指望一舉成名,建功立業,如何肯做和尚?常言道”王言如天語“,違背聖旨,罪該萬死。今日玉音分付,如何敢說我是假充的侍者,不願為僧?心下十萬分不樂,一時出於無奈,只得叩頭謝恩。
當下主僧引端卿重來正殿,參見瞭如來,然後引至御前,如法披剃。欽賜紫羅袈裟一領,隨駕禮部官取羊皮度牒一道,中書房填寫佛印法名及生身籍貫,奉旨被剃年月,付端卿受領。端卿披了袈裟,紫氣騰騰,分明是一尊肉身羅漢,手捧度牒,重複叩頭謝恩。神宗道:“卿既為僧,即委卿協理齋事。
異日精嚴戒律,便可作本寺住持,勿得玷辱宗門,有負朕意!“
說罷起駕。東坡和眾僧於寺門之外跪送過了,依然來做齋事,不在話下。從此閣起端卿名字,只稱佛印,介人都稱為印公。為他是欽賜剃度,好生敬重。原來故宋時最以剃度為重,每度牒一張,要費得千貫錢財方得到手。今日端卿不費分文,得了度牒為僧,若是個真侍者,豈不是千古奇逢,萬分歡喜。只為佛印弄假成真,非出本心,一時勉強出家,有好幾時氣悶不過,後來只在相國寺翻經轉藏,精通佛理,把功名富貴之想,化作清淨無為之業。他原是個明悟禪師轉世,根氣不同,所以出儒入墨,如洪爐點雪。東坡學士他是個用世之人,識見各別。他道:“謝端卿本為上京赴舉,我帶他到大相國寺,教他假充侍者,瞻仰天顏,遂爾披剃為僧,卻不是我連累了他!他今在空門枯淡,必有恨我之意。雖然他戒律精嚴,只恐體面上矜持,心中不能無動。”每每於語言之間,微微挑逗。誰知佛印心冷如冰,口堅如鐵,全不見絲毫走作,東坡只是不信。後來東坡為吟詩觸犯了時相,連遭謫貶,到哲宗皇帝元祐年間,復召為翰林學士。其時佛印遊方轉來,仍在大相國寺掛錫,年力尚壯。東坡一見,想起初年披剃之事,遂勸佛印:“若肯還俗出仕,下官當力薦清職。”佛印那裡肯依!東坡遂嘲之曰:“不毒不禿,不禿不毒。轉毒轉禿,轉禿轉毒。”佛印笑而不答。
那一日,仲春天氣,學士正在府中閒坐,只見院子來報:“佛印禪師在門首。”學士聽得,教請入來。須臾之間,佛印入到堂上。見學士敘禮畢,教院子點將茶來。茶罷,學士便令院子於後園中灑掃亭軒,邀佛印同到園中,去一座相近後堂的亭子坐定。院子安排酒果餚饌之類。排完,使院子斟酒。
二人對酌,酒至三巡,學士道:“筵中無樂,不成歡笑。下官家中有一樂意,令歌數曲,以助筵前之樂。”道罷,便令院子傳言入堂內去。不多時,佛印驀然耳內聽得有人唱詞,真個唱得好!
聲清韻美,紛紛塵落雕樑;字正腔真,拂拂風生綺席。若上苑流鶯巧囀,似丹山綵鳳和鳴。詞歌白雪陽春,曲唱清風明月。
佛印聽至曲終,道:“奇哉!韓娥之吟,秦青之詞,雖不遏住行雲,也解梁塵撲簇。”東坡道:“吾師何不留一佳作?”
佛印道:“請乞紙筆。”學士遂令院子取將文房四寶,放在面前。佛印口中不道,心下自言:“唱卻十分唱得好了,卻不知人物生得如何?”遂拈起筆來,做一詞,詞名《西江月》:窄地重重簾幕,臨風小小亭軒。綠窗朱戶映嬋娟,忽聽歌謳宛轉。既是耳根有分,因何眼界無緣?分明咫尺遇神仙,隔個繡簾不見
佛印寫罷,學士大笑曰:“吾師之詞,所恨不見。”令院子向前把那簾子只一卷,捲起一半。佛印打一看時,只見那女孩兒半截露出那一雙彎彎小腳兒。佛印口中不道,心下思量:“雖是捲簾已半,奈簾釣低下,終不見他生得如何。”學士道:“吾師既是見了,何惜一詞?”佛印見說,便拈起筆來,又做一詞,詞名《品字令》:
覷著腳,想腰肢如削。歌罷遏雲聲,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