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道:“苗全,我半步移不動了,快些尋個宿店歇罷。”苗全聞言,暗想道:“看他這個模樣,料然活不成了。若到店客中住下,便難脫身,不如撇在此間,回家去罷。”乃道:“小官人,客店離此尚遠。你既行走不動,且坐在此,待我先去放下包裹,然後來揹你去,何如?”李承祖道:“這也說得有理。”遂扶至一家門首階沿上坐下。苗全拽開腳步,走向前去,問個小路抄轉,買些飯食吃了,僱個生口,原從舊路回家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李承祖坐在階沿上,等了一回,不見苗全轉來。自覺身子存坐不安,倒身臥下,一覺睡去。那個人家卻是個孤孀老嫗,住得一間屋兒,坐在門門紡紗。初時見一漢子扶個小廝,坐於門口,也不在其意。直至傍晚,拿只桶兒要去打水,恰好攔門熟睡,叫道:“兀那個官人快起來。讓我們打水。”
李承祖從夢中驚醒,只道苗全來了,睜眼看時,乃是那屋裡的老嫗,便掙扎坐起道:“老婆婆有甚話說?”那老嫗聽得語言不是本地上人物,問道:“你是何處來的,卻睡在此間?”李承祖道:“我是京中來的。只因身子有病,行走不動,借坐片時,等家人來到,即便去了。”老嫗道:“你家人在那裡?”李承祖道:“他說先至客店中,放了包裹,然後來揹我去。”老嫗道:“哎喲。我見你那家人去時,還是上午。如今天將晚了,難道還走不到?想必包裹中有甚銀兩,撇下你逃走去了。”李承祖因睡得昏昏沉沉,不曾看天色早晚,只道不多一回。聞了此言,急回頭仰天觀望,果然日已矬西,吃了一驚,暗想道:“一定這狗才料我病勢漸兇,懶得伏侍,逃走去了。如今教我進退兩難,怎生是好。”禁不住眼中流淚,放聲啼哭。有幾個鄰傢俱走來觀看。
那老嫗見他哭的苦楚,亦覺孤#j,倒放下水桶,問道:“小官人,你父母是何等樣人?有甚緊事,恁般寒天冷月,隨個家人行走?還要往那裡去?”李承祖帶淚說道:“不瞞老婆婆說,我父親是錦衣衛千戶,因隨趙總兵往陝西征討反賊,不幸父親陣亡。母親著我同家人苗全到戰場上尋覓骸骨歸葬。不料途中患病,這奴才就撇我而逃,多分也做個他鄉之鬼了。”
說罷,又哭。眾人聞言,各各嗟嘆。那老嫗道:“可憐,可憐。
元來是好人家子息,些些年紀,有如此孝心,難得,難得。只是你身子既然有病,睡在這冷石上,愈加不好了。且䦛紮起來,到我鋪上去睡睡,或者你家人還來也未可知。“李承祖道:”多謝婆婆美情。恐不好打攪。“那老嫗道:”說那裡話。誰人沒有患難之處。“遂向前扶他進屋裡去。鄰家也各自散了。承祖跨入門檻,看時,側邊便是個火炕,那鋪兒就在炕上。老嫗支援他睡下,急急去汲水燒湯,與承祖吃。到半夜間,老嫗摸他身上,猶如一塊火炭。至天明看時,神思昏迷,人事不剩那老嫗央人去請醫診脈,取出錢鈔,贖藥與他吃,早晚伏侍。那些鄰家聽見李承祖病兇,在背後笑那老嫗著甚要緊,討這樣煩惱。老嫗聽見,只做不知,毫無倦擔這也是李承祖未該命絕,得遇恁般好人。有詩為證:家中母子猶成怨,路次閒人反著疼。
美惡性生天壤異,反教陌路笑親情。
李承祖這場大病,捱過殘年,直至二月中方才稍可。在鋪上看著那老嫗謝道:“多感婆婆慈悲,救我性命。正是再生父母。若能掙扎回去,定當厚報大德。”那老嫗道:“小官人何出此言。老身不過見你路途孤苦,故此相留,有何恩德,卻說厚報二字。”光陰迅速,倏忽又三月已盡,四月將交。那時李承祖病體全愈,身子硬掙,遂要別了老嫗,去尋父親骸骨。
那老嫗道:“小官人,你病體新痊,只怕還不可勞動。二來前去不知尚有幾多路程,你孤身獨自,又無盤纏,如何去得。不如住在這裡,待我訪問近邊有入京的,託他與你帶信到家,教個的當親人來同去方好。”承祖道:“承婆婆過念,只是家裡也沒有甚親人可來;二則在此久擾,於心不安;三則恁般溫和時候,正好行走。倘再捱幾時,天道炎熱,又是一節苦楚。
我的病症,覺得全妥,料也無妨。就是一路去,少不得是個大道,自然有人往來。待我慢慢求乞前去,尋著了父親骸骨,再來相會。“那老嫗道:”你縱到彼尋著骸骨,又無銀兩裝載回去,也是徒然。“李承祖道:”那邊少不得有官府。待我去求告,或者可憐我父為國身亡,設法裝送回家,也未可知。“
那老嫗再三苦留不住,又去尋湊幾錢銀子相贈。兩下悽悽慘慘,不忍分別,到像個嫡親子母。臨別時,那老嫗含著眼淚囑道:“小官人轉來,是必再看看老身,莫要竟自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