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又想。
直哭得個有氣無力,沒情沒緒。放下針指,走至庭中,望見間壁園內,紅稀綠暗,燕語鶯啼,遊絲斜嫋,榆莢亂墜。看了這般景色,觸目感懷。遂吟《送春詩》一言。詩云:柴扉寂寞鎖殘春,滿地榆錢不療貧。
雲鬢衣裳半泥土,野花何事獨撩人。
玉英吟罷,又想道:“自爹爹亡後,終日被繼母磨難,將那吟詠之情,久已付之流水。自移居時,作了《別燕詩》,倏忽又經年許。時光迅速如此。”嗟嘆了一回,又恐誤了女工,急走入來趲趕,見卓上有個帖兒,便是焦榕請妹子吃壽酒的。
玉英在後邊裁下兩折,尋出筆硯,將兩首詩錄出,細細展玩,又嘆口氣道:“古來多少聰明女子,或共姐妹賡酬,或是夫妻唱和,成千秋佳話。偏我李玉英恁般命保埋沒至此,豈不可惜可悲。”又傷感多時,愈覺無聊。將那紙左折右折,隨手摺成個方勝兒,藏於枕邊,卻忘收了筆硯,忙忙的趲完針指。
天色傍晚,剛是月英到家。焦氏接腳也至,見他淚痕未乾,便道:“那個難為了你,又在家做妖勢?”玉英不敢回答,將做下女工與他點看。月英也把錢交過,收拾些粥湯吃了。又做半夜生活,方才睡臥。
到了明日,焦氏見卓上擺著筆硯,檢起那帖兒,後邊已去了幾折,疑惑玉英寫他的不好處,同道:“你昨日寫的是何事?快把來我看。”玉英道:“偶然寫首詩兒,沒甚別事。”焦氏嚷道:“可是寫情書約漢子,壞我的帖兒?”玉英被這兩句話,羞得徹耳根通紅。焦氏見他臉漲紅了,只道真有私情勾當,逼他拿出這紙來。又見折著方勝,一發道是真了,尋根棒子,指著玉英道:“你這賤人恁般大膽。我剛不在家,便寫情書約漢子。快些實說是那個?有情幾時了?”玉英哭道:“那裡說起。卻將無影醜事來骯髒。可不屈殺了人。”焦氏怒道:“贓證現在,還要口硬。”提起棒子,沒頭沒腦亂打,打得玉英無處躲閃,掙脫了往門首便跑。焦氏道:“想是要去叫漢子,相幫打我麼?”隨後來趕。不想絆上一交,正磕在一塊磚上,磕碎了頭腦,鮮血滿面,嚷道:“打得我好。只教你不要慌。”月英上前扶起,又要趕來,到虧亞奴緊緊扯住道:“娘,饒了姐姐罷。”那婆娘恐帶跌了兒子,只得立住腳,百般辱罵。玉英閃在門旁啼哭。
那鄰家每日聽得焦氏凌虐這兩個女兒,今日又聽得打得利害,都在門首議論。恰好焦榕撞來,推門進去。那婆娘一見焦榕,便嚷道:“來得好。玉英這賤人偷了漢子,反把我打得如此模樣。”焦榕看見他滿面是血,信以為實,不問情由,搶過焦氏手中棒子,趕近前,將玉英揪過來便打。那鄰家抱不平,齊走來說道:“一個十五六歲女子家,才打得一頓大棒,不指望你來勸解,反又去打他。就是做母舅的,也沒有打甥女之理。”焦榕自覺乏趣,撇下棒子,徑自去了。那鄰家又說道:“也不見這等人家,無一日不打罵這兩個女兒。如今一發連母舅都來助興了。看起來,這兩個女子也難存活。”又一個道:“若死了,我們就具個公呈,不怕那姓焦灼不償命。”焦氏一句句聽見,鄰家發作,只得住口,喝月英推上大門,自去揩抹血汙,依舊打發月英出去求乞。
玉英哭了一回,忍著疼痛,原入裡邊去做針指。那焦氏恨聲不絕。到了晚間,吞聲飲泣,想道:“人生百歲,總只一死,何苦受恁般恥辱打罵。”等至焦氏熟睡,悄悄抽身起來,扯下腳帶,懸樑高掛。也是命不該絕。這到虧了晚母不去料理他身上,莫說衣衫襤褸,只這腳帶不知纏過了幾個年頭,布縷雖連,沒有筋骨。一用力,就斷了。剛剛上吊,撲通的跌下地來。驚覺月英,身邊不見了阿姐,情知必走這條死路,叫聲:“不好了。”急跳起身,救醒轉來。兀自嗚嗚而哭。那焦氏也不起身,反罵道:“這賤人。你把死來詐我麼?且到明日與你理會。”
至次早,分付月英在家看守,教亞奴引著到焦榕家裡,將昨日鄰家說話,並夜來玉英上吊事說與。又道:“倘然死了,反來連累著你。不如先送到官,除了這禍根罷。”焦榕道:“要擺佈他也不難。那錦衣衛堂上,昔年曾替他打幹,與我極是相契。你家又是衛籍,竟送他到這個衙門,誰個敢來放屁。”
焦氏大喜,便教焦榕央人寫下狀詞,說玉英姦淫忤逆,將那兩首詩做個執證,一齊至錦衣衛衙門前。焦榕與衙門中人,都是廝熟的,先央進去道知其意。
少頃升堂,準了焦氏狀詞,差四個校尉前去,拘拿玉英到來。那問官聽了一面之詞,不論曲直,便動刑具。玉英再三折辯,那裡肯聽。可憐受刑不過,只得屈招,擬成剮罪,發下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