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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部分

常言說得好:“坐吃山空,立吃地陷。”當初李雄家業,原不甚大。自從陣亡後,焦氏單單算計這幾個小兒女,那個思想去營運。一窩子坐食,能夠幾時。況兼為封蔭選妃二事,又用空了好些。日漸日深,看看弄得罄荊兩個丫頭也賣來完在肚裡。那時沒處出豁,只得將住房變賣。誰知苗全這廝,見家中敗落,亞奴年紀正小,襲職日子尚遠,料想目前沒甚好處。趁焦氏賣得房價,夜間捵入臥房,偷了銀兩,領著老婆,逃往遠方受用去了。到次早,焦氏方才覺得。這股悶氣無處發洩,又遷怒到玉英姐妹,說道:“如何不醒睡,卻被他偷了東西去?”又都奉承一頓皮鞭,一面教焦榕告官緝捕。過了兩月,那裡有個蹤跡?此時買主又來催促出房。無可奈何,與焦榕商議,要把玉英出脫。焦榕道:“玉英這個模樣兒,慢慢的覓個好主顧,怕道不是一大注銀子。如今急切裡尋人,能值得多少?不若先把小的胡亂貨一個來使用。”焦氏依了焦榕,便把桃英賣與一個豪富人家為婢。姐妹分別之時,你我不忍分舍,好不慘傷。焦氏賃了一處小房,擇日遷居。玉英想起祖父累世安居,一旦棄諸他人,不勝傷感。走出堂前,抬頭看見梁間燕子,補綴舊壘,旁邊又營一個新巢,暗歎道:“這燕兒是個禽鳥,秋去春來,倒還有歸巢之日。我李玉英今日離了此地,反沒個再來之期。”撫景傷心,託物喻意,乃作《別燕詩》一首。詩云:新巢泥落舊巢欹,塵半疏簾欲掩遲。

愁對呢喃終一別,畫堂依舊主人非。

元來焦氏要依傍焦榕,卻搬在他側邊小巷中,相去只有半箭之遠,間壁乃是貴家的花園。那房屋止得兩間,諸色不便。要桶水兒,直要到鄰家去汲。那焦氏平日受用慣的,自去不成,少不得通在玉英、月英兩個身上。姐妹此時也難顧羞恥,只得出頭露面。又過了幾時,桃英的身價漸漸又將摸完。一日傍晚,焦氏引著亞奴在門首閒立,見一個乞用女兒,止有十數歲,在街上求討,聲音叫得十分慘傷。有個鄰家老嫗對他說道:“這般時候,哪個肯舍。不時回去罷。”那叫化女兒哭道:“奶奶,你那裡曉得我的苦楚。我家老的,限定每日要討五十文錢,若少了一文,便打個臭死,夜飯也不與我吃,又要在明日補足。如今還少六七文,怎敢回去。”那老嫗聽說得苦惱,就舍了兩文。旁邊的人,見老嫗舍了,一時助興,你一文,我一文,登時到有十數文。那叫化女兒,千恩刀謝,轉身去了。焦氏聽了這片言語,那知反撥動了個貪念,想道:“這個小化子,一日倒討得許多錢。我家月英那賤人,面貌又不十分標緻,賣與人,也值得有限,何不教他也做這樁道路,倒是個永遠利息?”

正在沉吟,恰好月英打水回來。焦氏道:“小賤人,你可見那叫街的丫頭麼?他年紀比你還小,每日倒趁五十文錢。你可有處尋得三文五文哩?”月英道:“他是個乞丐,千爺爺、萬奶奶叫來的。孩兒怎比得他。”焦氏喝道:“你比他有甚麼差。

自明日為始,也要出去尋五十文一日,若少一文,便打下你下半截來。“玉英姐妹見說要他求乞,驚得面面相覷,滿眼垂淚,一齊跪下,說道:”母親,我家世代為官,多有人認得,也要存個體面。若教出去求乞,豈不辱抹門風,被人恥笑。“

焦氏道:“見今飯也沒有得吃了,還要甚麼體面,怕甚麼恥笑。”

月英又苦告道:“任憑母親打死了,我決不去的。”焦氏怒道:“你這賤人,恁般不聽教訓。先打個樣兒與你嚐嚐。”即去尋了一塊木柴,揪過來,沒頭沒腦亂敲。月英疼痛難忍,只得叫道:“母親饒恕則個。待我明日去便了。”焦氏放下月英,向玉英道:“不教你去,是我的好情了,反來放屁阻撓?”拖翻在地,也吃一頓木柴。到次早,即趕逐月英出門求乞。月英無奈,忍恥依隨。自此日逐沿街抄化。若足了這五十文,還沒得開口:些兒欠缺,便打個半死。

光陰如箭,不覺玉英年已一十六歲。時直三月下旬,焦榕五十壽誕,焦氏引著亞奴同往祝壽。月英自向街坊抄化去了,止留玉英看家。玉英讓焦氏去後,掩上門兒,走入裡邊,手中拈著針指,思想道:“爹爹當年生我姐妹,猶如掌上之珠,熱氣何曾輕呵一口。誰道遇著這個繼母,受萬般凌辱。兄弟被他謀死,妹子為奴為丐,一家業弄得瓦解冰消,淪落到恁樣地位,真個草菅不如。尚不知去後,還是怎地結果?”又想道:“在世料無好處,不如早死為幸。趁他今日不在家,何不尋個自盡,也省了些打罵之苦?”卻又想道:“我今年已十六歲了。再忍耐幾時,少不得嫁個丈夫,或者有個出頭日子,豈可枉送這條性命?”把那前後苦楚事,想了又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