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是個下人,但得飽食暖衣,尋覓些錢鈔做家,乃是本等;卻這般迂闊,愛什麼才學,情願受其打罵,可不是個呆子!“
杜亮笑道:“金銀,我命裡不曾帶來,不做這個指望,還只是守舊。”杜明道:“想是打得你不爽利,故此尚要捱他的棍棒。”
杜亮道:“多承賢弟好情,可憐我做兄的,但我主這般博奧才學,總然打死,也甘心服事他。”遂不聽杜明之言,仍舊跟隨蕭穎士。
不想今日一頓拳頭,明日一頓棒子,打不上幾年,把杜亮打得漸漸遍身疼痛,口內吐血,成了個傷癆症候。初日還強勉趨承,次後打熬不過,半眠半起。又過幾時,便久臥床蓆。那蕭穎士見他嘔血,情知是打上來的,心下十分懊悔,指望有好的日子。請醫調治,親自煎湯送藥。捱了兩月,嗚呼哀哉!蕭穎士想起他平日的好處,只管涕泣,備辦衣棺埋葬。
蕭穎士日常虧杜亮服事慣了,到得死後,十分不便,央人四處尋覓僕從,因他打人的名頭出了,那個肯來跟隨?就有個肯跟他的,也不中其意。有時讀書到忘懷之處,還認做杜亮在傍,抬頭不見,便掩卷而泣。後來蕭穎士知得了杜亮當日不從杜明這班說話,不覺氣咽胸中,淚如泉湧,大叫一聲:“杜亮!我讀了一世的書,不曾遇著個憐才之人,終身淪落;誰想你到是我的知己,卻又有眼無珠,枉送了你性命,我之罪也!”言還未畢,口中的鮮血,往外直噴,自此也成了個嘔血之疾。將書籍盡皆焚化,口中不住的喊叫杜亮,病了數月,也歸大夢。遺命教遷杜亮與他同葬。有詩為證:納賄趨權步步先,高才曾見幾人憐。
當路若能如杜亮,草萊安得有遺賢?
說話的,這杜亮愛才戀主,果是千古奇人。然看起來,畢竟還帶些腐氣,未為全美。若有別樁希奇故事,異樣話文,再講回出來。列位看官穩坐著,莫要性急,適來小子道這段小故事,原是入話,還未曾說到正傳。那正傳卻也是個僕人。他比杜亮更是不同,曾獨力與孤孀主母,掙起個天大家事,替主母嫁三個女兒,與小主人娶兩房娘子,到得死後,並無半文私蓄,至今名垂史冊。待小子慢慢的道來,勸諭那世間為奴僕的,也學這般盡心盡力幫家做活,傳個美名;莫學那樣背恩反噬,尾大不掉的,被人唾罵。
你道這段話文,出在那個朝代?什麼地方?元來就在本朝嘉靖爺年間,浙江嚴州府淳安縣,離城數里,有個鄉村,名曰錦沙村。村上有一姓徐的莊家,恰是弟兄三人。大的名徐言,次的名徐召,各生得一子;第三個名徐哲,渾家顏氏,到生得二男三女。他弟兄三人,奉著父親遺命,合鍋兒吃飯,併力的耕田。掙下一頭牛兒,一騎馬兒。又有一個老僕,名叫阿寄,年已五十多歲,夫妻兩口,也生下一個兒子,還只有十來歲。那阿寄也就是本村生長,當先因父母喪了,無力殯殮,故此賣身在徐家。為人忠謹小心,朝起晏眠,勤於種作。
徐言的父親大得其力,每事優待。
到得徐言輩掌家,見他年紀有了,便有些厭惡之意。那阿寄又不達時務,遇著徐言弟兄行事有不到處,便苦口規諫。
徐哲尚肯服善,聽他一兩句,那徐言、徐召是個自作自用的性子,反怪他多嘴擦舌,高聲叱喝,有時還要奉承幾下消食拳頭。阿寄的老婆勸道:“你一把年紀的人了,諸事只宜退縮算。他們是後生家世界,時時新,局局變,由他自去主張罷了,何苦定要多口,常討恁樣凌辱!”阿寄道:“我受老主之恩,故此不得不說。”婆子道:“累說不聽,這也怪不得你了!”
自此阿寄聽了老婆言語,緘口結舌,再不干預其事,也省了好些恥辱。正合著古人兩句言語,道是:“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
不則一日,徐哲忽地患了個傷寒症候,七日之間,即便了帳。那時就哭殺了顏氏母子,少不得衣棺盛殮,做些功果追薦。過了兩月,徐言與徐召商議道:“我與你各只一子,三兄弟到有兩男三女,一分就抵著我們兩分。便是三兄弟在時,一般耕種,還算計不就,何況他已死了。我們日夜吃辛吃苦掙來,卻養他一窩子吃死飯的。如今還是小事,到得長大起來,你我兒子婚配了,難道不與他婚男嫁女,豈不比你我反多去四分?意欲即今三股分開,撇脫了這條爛死蛇,由他們有得吃,沒得吃,可不與你我沒幹涉了。只是當初老官兒遺囑,教道莫要分開,今若違了他言語,被人談論,卻怎地處?”
那時徐召若是個有仁心的,便該勸徐言休了這念才是。誰知他的念頭,一發起得久了,聽見哥子說出這話,正合其意,乃答道:“老官兒雖有遺囑,不過是死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