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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家休息;但她脾氣固執;不聽人勸。她挺著大肚子招搖過市;引起不少議論和羨慕。認識她的人大老遠跟她打招呼:大嫂子;都這樣了;還不在家歇著?蝌蚪大哥真夠狠的。她說;這有什麼?生孩子是瓜熟蒂落的事;多少農村婦女;在棉花地裡;在河邊的小樹叢中;都能把孩子順利產下;越嬌貴;反而越出毛病。她的理論;跟許多老中醫的理論是一致的。聽者頻頻點頭;隨聲附和者居多;當場反駁者無有。

我聞訊趕到牛蛙養殖中心時;袁腮已經派小表弟去把姑姑接來。姑姑穿著白大褂;帶著大口罩;亂蓬蓬的頭髮塞進白帽子裡;目光熱烈而興奮;讓我想起那些伏櫪的老驥。姑姑在一個白衣小姐的引領下進入隱秘的產房;我坐在袁腮的辦公室裡喝茶。

辦公室正中安放著一張不小於乒乓球案子的辦公桌;顏色紫紅;桌後一張黑色高背真皮轉椅。桌上擺著一摞厚厚的書;竟然還一本正經地插著一面鮮紅的小國旗。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嚴肅地說:夥計;即便是強盜;也有愛國的權利。

他非常熟練地給我斟著功夫茶;不無炫耀地說:這是武夷山的大紅袍;雖說不是金枝玉葉;但質量也是上乘的;縣長來時;我都沒捨得泡給他喝。但是我給你喝;這說明;本人還是有品格的吧!

看我心不在焉的樣子;袁腮道:放心吧;我辦事;你放心;平安順遂;萬無一失;我們輕易不驚動你姑姑;她老人家是我們高密東北鄉的守護神;只要她一到;結果只能是八個字:母子平安;皆大歡喜!

後來;我歪靠在那寬大舒適的皮沙發上睡著了。睡夢中看到母親和王仁美來了。母親穿著一身明晃晃的緞子衣裳;手拄一根龍頭柺杖;王仁美穿著一件大紅的棉襖;一條綠色的褲子;村俗無比但又有幾分可愛。她左臂挎著一個紅布包袱;包袱的縫隙裡露出了一件黃色的毛線衣。她們在走廊裡不停地走動;母親手中柺棍搗地的聲音不緊不忙;但卻令我無比的焦慮。我說:娘;您能不能坐下歇會兒?你們這樣來回轉;讓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寧。母親在沙發上坐下;只坐了一會兒她便移到地上盤腿坐定。她說坐在沙發上無法呼吸。王仁美又是膽怯又是羞澀的樣子;像個小姑娘似的躲在母親背後。只要我把目光投到她的臉上;她就將頭扭到一邊。我看到她將那件黃色毛衣從包袱裡拿出來;展開。那毛衣好像只有成年人的一隻巴掌大;我說:這給洋娃娃穿還差不多。她紅著臉說:我是比量著肚裡的娃娃編織的;我這才發現;她的腹部隆起已經很明顯;她臉上的斑花面板也說明她正在妊娠。後來我說:肚裡的孩子也不會這麼小啊!她的眼睛頓時紅了;她說:小跑;你跟姑姑說說;就讓我生了吧。母親用柺棍敲打著地面說:你現在就生;我在這裡護著你。老太太的柺杖;上打昏君;下打奸臣;誰敢攔擋;我讓他不得好死。母親用手中柺杖戳了一下牆上的機關;立即就有一扇暗門緩緩開啟。我看到室內燈光亮如白晝;一張蒙著潔白床單的手術床;兩邊站著四個身穿白大褂、臉蒙大口罩的人;姑姑站在床頭;也是全身穿戴整齊;手上還戴著塑膠手套。王仁美進去後;一見這陣勢;轉身就想跑;姑姑一伸手就抓住了她。她哭著;像無助的小女孩一樣;對我喊:小跑;看在我們多年夫妻的分上;救救我吧……我心中一陣酸楚;眼淚奪眶而出……姑姑做了一個手勢;那四個護士模樣的人一擁而上;將王仁美抬到了手術床上;三把兩把地就將她的衣服剝光。然後;我就看到;從她的雙腿之間;有一隻赤紅的小手伸出來;那小手拇指、小指和無名指蜷屈;用食指和中指;做出一個國際流行的“V”式;令姑姑她們大笑不止。姑姑笑夠了;說:別鬧了;出來吧!於是;一個嬰兒;慢慢地鑽出來。往外鑽時他探頭探腦;像一隻狡猾的小動物。姑姑瞅準時機;揪住了他的耳朵的同時抱住了他的腦袋;然後用力往外一拔:你給我出來吧!——隨即發出一聲爆米花般的響聲;一個滿身沾著血汙和粘液的嬰兒;就託在姑姑的手中了……

我猛然驚醒;感到渾身發冷。小表弟和小獅子推門進來。小獅子懷抱一個襁褓;襁褓中傳出嬰兒喑啞的哭聲。小表弟壓低聲音說:熱烈祝賀表哥;你的兒子誕生了!

小表弟開車;將我們送到我父親居住的村莊。這個村莊已經是個城市中的村莊;如從前的信件中所說;這是我們的縣長——如今已升為市長了——下令保留的文化標本——一個保留著“文革”期間建築風格的村莊;牆上的大字標語;村頭的革命標牌;村中的高音喇叭;生產隊的聚會場所……已是黎明時分;但街上沒有行人;只有早班的公共汽車拉著幾個鬼一般的乘客疾馳而過;只有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