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時期,政府設有專門的機構翻譯佛家經典。當時,全國的僧尼共達50萬人,自蘇東坡以來,許多有聲望的學者,由於蘇東坡在文學界的巨大影響,都起而仿效。如果不是真的出家歸依佛門的話,也要玩玩佛學,成為像蘇氏那樣的“居士”。在國家動亂,比如改朝換代之際,許多學者都削髮為僧,一半是因為要保全性命,一半是由於對這個混亂的世界失去了希望。
在亂世之秋,宗教盛行,宣佈這個世界是虛幻的,並提供逃避世俗生活的痛苦與沉浮的庇護所。這也實在是可以理解的。我們今天尚存一部完整的陸麗京傳記,由其女兒撰寫。陸麗京在明末清初於高邁之年突然失蹤。在與夫人和子女分別多年之後的一日,他門到杭州為其弟治病。他的妻兒即住隔壁,但陸拒絕前去探望。可見,個人對世間生活的幻滅感已達到了何等程度!
然而,我們讀了他女兒寫的傳記之後,對此就會感到不難理解。幻滅的程度是與一個人遭受痛苦的程度成正比的。陸麗京被控告參與出版一本由別人寫作但被認為是對新生的滿族政府有些失禮的書。他的全家帶著鐐銬被押往北京。行前他到宗詞獻祭,拜別祖先,一直認為他的妻兒及近親一定會被全部誅殺無疑。他在祈禱中說如果他得以生還,必將削髮為僧。他也真的被放還,並做了和尚。從這個意義上講,佛教是人生鬥爭中一個潛意識的訊號。從心理學角度講,是一種類似自殺那樣對人生的報復行為。因為這時,生活看來是太殘酷了。明朝末年,許多漂亮而有才氣的女子由於生活中災難性的變故而失去了自己所愛之人,便轉而立誓出家為尼。滿族王朝的第一個皇帝也因同一原因而一度想削髮為僧。
然而,佛教除了對生活作出消極的抗議之外,同時還給人們帶來了福音,普渡眾生。它對人們最形象最直接的影響是它的輪迴說。佛教並沒有教中國人去與動物為友,但它卻基本上使中國人控制了牛肉的消費。中庸之道鼓勵人們消費豬肉,認為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壞事。並藉口說,豬除了作為食物之外,是不如牛更有用處的。但是這卻把中國人的意識表現得淋漓盡致。也就是說,屠殺是不仁道的,為神所不悅的。1933年發大水,漢口地方政府下令三天不準屠宰牧畜,以向河神贖罪。這種做法,在遇到旱澇災害時是普遍的。素食主義從生物學的角度解釋,很難講有什麼道理,因為人天生是食肉的,當然也食草。然而,它卻能從人道主義角度得到解釋,孟子意識到殺生的殘酷,但又不捨得完全地拋棄肉食。所以他想出一條妙計,為自己規定了一條紀律,“是以君子遠庖廚也”。看不見廚房在幹什麼,這使得儒家的良心有所安慰。對這個飲食難題的答案就是典型的中庸之道。許多中國的老祖母們,既想使彌勒佛高興,又不想完全禁止肉食。於是她們實行了另一種方式的中庸之道:規定在某一段時間內食素,一天至三年不等。
然而,總起來看,佛教迫使中國人承認屠殺是不仁道的行為。這僅僅是輪迴說的一個結果。它教導人們對動物、對自己的同類要仁慈。由於因果報應,一個人死後可能變為一個痛苦的乞丐,或渾身長滿蝨子的狗。這也許比傳聞中豎滿尖刀的地獄是更為有效的、讓人行善的直觀教學。事實上,直正信佛的人是一些更為和藹、更為平和、更為耐心、更為慈善的人。他的善心從倫理學上講也許不值得稱道,同時他每給過路的生人一分錢,一杯水,都是在為自己將來的幸福投資。因此,基本上是出於自私的目的。然而,世界上哪種宗教不是在使用同樣的誘餌呢?威廉·詹姆斯①曾經聰明地評說道,宗教是人類自私的歷史上最重要的一章。除了真誠的人文主義者,人們總是需要這種誘餌的。然而,佛教確實促使那些富裕人家創辦了一些了不起的慈善事業,如在路邊設定一個大瓷甕,為炎熱的夏天過路的行人提供涼茶。這件事,不管其目的何在,人們談起來終歸是一件好事。
『①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美國哲學家、心理學家。』
確實有許多中國小說,就像薄伽丘的小說那樣,揭露攻擊僧尼的不道德行為。然而這只不過是基於人類共有的,以揭露各種形式的虛偽為快的感情。所以,如果把中國和尚描寫成卡薩諾瓦(Casanova)那佯的人物,也是很自然、很容易的事,只需配上巫術與春藥即可。也確實有些例子,如浙江某些地方,那裡的尼姑庵也就是妓院。然而,總的看來,這些攻擊是不公平的。多數的和尚都是善良、謙讓、溫文爾雅,而又舉止端莊的。任何像《唐·璜》那樣的描寫總是與實際相去甚遠。那是為了表達效果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