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了他們。
所有的男生,不管你幾歲,都在機關槍的包圍下集中到操場中心。司令官李振清站在司令臺上,全體鴉雀無聲,孩子們沒見過這種陣仗。張玉法說,這時,有一個勇敢的同學,在隊伍中大聲說,“報告司令官我們有話說!”然後就往司令臺走去,李振清對一旁的衛兵使了個眼色,衛兵一步上前,舉起刺刀對著這個學生刺下,學生的血噴出來,當場倒在地上。
張玉法個子矮,站在前排,看得清清楚楚刺刀如何刺進同學的身體。看見流血,中學生嚇得哭出了聲。
不管你滿不滿十七歲,只要夠一個高度,全部當兵去。士兵拿著一根竹竿,站到學生隊伍裡,手一伸,竹竿放下,就是高矮分界線。張玉法才十四歲,也不懂得躲,還是一個堂哥在那關鍵時刻,用力把他推到後面去,這懵懵懂懂的張玉法才沒變成少年兵。
個子實在太小、不能當兵的少年和女生,在一九五三年春天被送到臺灣南部的員林,組成了“員林實驗中學”。喜歡讀書深思的張玉法,後來成為民國史的專家,一九九二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
為這五千個孩子到處奔波、抗議、陳情的,是一路苦難相攜的山東師長們。他們極力地申辯,當初這五千個孩子的父母把孩子託付給他們,他們所承諾的是給孩子們教育的機會,不是送孩子們去當兵。作為教育者,他們不能對不起家鄉的父老。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二日,臺灣,《新生報》。
七月十三日操場上的血,滴進了黃沙。五個月以後,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二日星期一,上班上課的日子,所有的人一開啟報紙,就看見醒目的大標題:
臺灣豈容奸黨潛匿,七匪諜昨伏法!
你們逃不掉的,昨續槍決匪諜七名。
以煙臺中學校長張敏之為頭,為山東流亡少年們奔走疾呼的七位師長,全部被當作匪諜槍決。
去年此時,徐州的戰場上,五十五萬國軍在“錯誤”的指揮下被包圍、被殲滅、被犧牲。所謂“錯誤”的指揮,後來才知道,關鍵的原因之一就是,共產黨的間諜系統深深滲透國軍最高、最機密的作戰決策,蔣介石痛定思痛之後,決定最後一個堡壘臺灣的治理,防諜是第一優先。
很多殘酷,來自不安。
為了能夠平平順順長大、安安靜靜讀書而萬里輾轉的五千個師生,哪裡知道,他們闖進了一個如何不安、如何殘酷的歷史鐵閘門裡呢?
18,永州之野產異蛇
一九四八年五月,河南也是一片煙硝。中原野戰軍劉鄧兵團在五月二十日發動宛東戰役,國軍空軍出動戰鬥機,在南陽城外從空中俯衝掃射,滾滾黑煙遮住了天空。
第二天,南陽的中學生們回到學校時,發現學校已經變成一片地獄景象:從校門到走廊、教室、禮堂,擠滿了“頭破血流的傷員,腦漿外露、斷腿缺胳臂、肚破腸流、顏面殘缺、遍體鱗傷、無不哀嚎痛哭”。南陽城外,國共雙方傷亡一萬多人,曝屍田野之上。五月天熱,屍體很快腐爛,爛在田裡,夏季的麥子無法收割。
這時詩人瘂弦才十七歲,是南陽的中學生。
十一月,南陽的十六所中學五千多個師生,整裝待發,他們將步行千里,撤到還沒有開戰的湖南。
開拔的那一天,十一月四日,場面壯觀:五千個青少年,像大規模的遠足一樣,每人揹著一個小包,準備出發。成千的父母兄弟,從各個角落趕過來找自己的孩子,想在最後一刻,見上一面。還有很多人,明明早就把銀元縫進了孩子的褲腰,明明已經在三天內和姑姑嫂嫂合力趕工,用針線納好了一雙布鞋塞進孩子的行囊裡,這時仍舊趕過來,為的是再塞給他兩個滾熱的燒餅。
一九四八年冬天的中國,灌木叢的小枝細葉,已經被白霜裹肥,很多池塘沼澤開始結冰,冷一點的地方,大雪覆蓋了整個平原和森林。可是霜地、冰川、雪原上,風捲雲滾的大江大海上,是人類的大移動:
葫蘆島的碼頭,停泊著四十四艘運輸艦,十四萬國軍官兵正在登艦,撤出東北。
八千多個山東的中學生,正在不同的火車站裡等車、上車,在賓士的火車裡趕向南方,在很多大大小小的碼頭上焦急地等船。
當南陽這五千多箇中學的孩子在雪地裡跋涉、涉冰水過河的時候,徐州戰場上,幾十萬國軍在雪地裡被包圍,彈盡援絕,連戰馬的骨頭都重新挖出來吃。
一九四八年冬天,進攻的部隊在急行軍、在追趕、在抄包、在衝鋒;撤退的部隊在急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