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五月十八日,蔣的日記寫的是他對澎湖的考察:
昨晡在賓館附近沿海濱遊覽,瞭望對岸之漁翁島,面積雖大但其標高不過五十公尺,亦一沙灘樹木極少,植物難產。聞動物除印牛種較壯大外,餘亦不易飼畜,以其地鹹質甚大,無論動植皆不易生長,而且颱風甚多。惟其地位重要,實為臺灣、福州、廈門、汕頭之中心點,不惟臺灣之屏障而已。初到忽熱甚悶,入浴晚課,聽取夏功權廈門情形報告,後十時就寢。
三十歲的憲兵連長龍槐生在認真駐守天河機場的時候,自然不會知道,那巨大的歷史棋盤,已經定局,他也是一個過了河的卒子。但是他看到人潮,逃難的人潮,流過天河機場前面的大馬路,往黃埔碼頭湧過去。他並不知道,在他眼前湧過去的人潮裡,有來自山東的五千箇中學生,流亡了幾千裡,他們的校長們正在和國軍的將領協商,孩子們要怎樣才能搭上前往臺灣的船。那個“其地鹹質甚大,無論動植皆不易生長,而且颱風甚多”的澎湖島,正張口等著他們到來。
這年,物理學家朱經武才七歲,喜歡玩泥巴、抓泥鰍、把破銅爛鐵亂湊在一起發熱發電。
這年,香港科技大學的校長、創下高溫超導世界新紀錄而著名的物理學家朱經武,才七歲,喜歡玩泥巴、抓泥鰍、把破銅爛鐵亂湊在一起發熱發電。他跟著父母兄弟姊妹一家八口,加上一個老祖母,從武漢坐船搭車,一路南下,臨出門前還把一隻小黃狗抱在身上,帶著走天涯。沒想到狗一上火車,從視窗一躍而出,不見蹤影,小小經武差點哭了出來。
朱爸爸是美國華僑,上波特蘭的航空學校,學習飛機駕駛。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爆發,二十六歲意氣風發的朱甘亭熱血奔騰、日夜難安,於是決定人生大急轉:他把自己心愛的哈雷重型機車送給一個好友——好友被他的“壯士斷腕”嚇了一跳;朱甘亭轉身就離開了舊金山,飛到南京,報名加入了中國空軍。
一九四九年五月的這個時候,朱家到了廣州;朱甘亭上尉讓家人先到黃埔碼頭,直接在船上等候,因為他負責剩餘物資的處理,必須押一箱空軍後勤的黃金上船。他說,我隨後就趕到,船上相會。
“可是,”經武說,“我們在船上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半夜,爸爸一直不來。碼頭上滿滿是上不了船、露宿的難民,而船馬上要開了,爸爸還不見。我媽又急又怕,祖母也滿臉憂愁。到最後,清晨兩點,爸爸終於出現了,氣急敗壞的,趕得滿頭大汗。原來,爸爸的吉普車,經過天河機場時,不知怎麼裝黃金的箱子掉了下來,散了一地,被駐守天河機場的憲兵隊給攔住,不管怎樣就是不讓他帶走,他交涉到半夜,還是不放行,最後只好空手趕了過來。”
“什麼?”我問,“你是說,天河機場的憲兵隊?”
“對啊,”經武答說,“那一箱黃金就被憲兵隊拿走了。他自己也差點脫不了身。他如果沒趕上船,我們大概從此就拆散了,一家人以後的命運——包括我自己,很可能就兩樣。”
“慢點慢點朱經武,”我說,“你是在講,我爸爸搶了你爸爸一箱黃金?”
他笑了,有點得意,“可以這麼說。”
“不要笑,我記得龍爸爸的自傳好像有提到黃金。你等等。”
在港大柏立基學院的寫作室裡,我從書架上把父親的自傳重新拿下來,找到了天河機場那一頁:
一九四九年五月,在廣州停留待命,負責天河機場警戒。並在機場到香港的沿路加派雙哨,以確保機場安全。時有一走私集團劉姓首腦,拿出黃金五百兩私下賄賂,要我放行二十輛卡車私貨,我雖未負緝私任務,但立即嚴詞拒絕,並報請上級處理。
我指著這一段,一字一句念給朱經武聽,然後反問他,“怎樣?朱爸爸那時不姓劉吧?”
8,追火車的小孩
在夜車裡,從廣州東站駛往衡陽站。晚上十一點發車,清晨五點鐘可到。
總路程五百二十一公里。這個里程數,我開過。一九八七年,第一次去柏林,就是開車去的,從法蘭克福開到仍在圍牆中的柏林,是五百六十公里。
一進入東德區,所謂公路其實就是一條被鐵絲網、探照燈和監視塔所圍起來的一條出不去的隧道。接近關卡檢查哨時,看到穿著制服的邊境守衛,有一種恐怖的感覺。
都是回鄉的人吧?廣州東站的候車室裡,起碼有上千的人,聚在一個大堂裡,聽見的全是熟悉的湖南話。很多民工,帶著鼓鼓的麻袋——都是那種紅藍白三色條子的大口麻袋,大包小包的,全身披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