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壯士們踩著整齊的步伐,帶著無比堅毅的眼神,往前方踏步而去。劇終。
前方一片模糊——他們無比堅毅地踏步到哪個“前方”去啊?
被集體記憶刪除了的是,這三百五十八個人,步伐整齊,走進了英租界,馬上被英軍繳械,關進了收容營,從此失去自由,成為孤軍;仍在中國的土地上,但是被英軍監禁,被日軍包圍。孤軍想在收容所中升旗,都會引來衛兵的侮辱和毆打。監禁四年之後,珍珠港被炸,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十八日,日軍入侵租界,孤軍立刻成為戰俘,分送各地集中營,為日本的侵略戰爭做苦勞後勤。
“八百壯士”中的一百多人,被押到南京,進了老虎橋集中營。
老虎橋集中營在哪裡?
我到了南京,找到了老虎橋監獄的舊址,但是,什麼都看不見了。四邊是熱鬧的酒店商廈,中間圍著一個軍營,有衛兵站崗。
剛拿出相機,衛兵直衝過來,大聲吼著,“拍什麼拍什麼?這是軍事重地你拍什麼拍!”
我拍什麼?就是跟你說你也聽不懂!懶得理你。
我走到對街去,一回身對著他“喀嚓”一聲,乾脆把他也拍進去。
日軍在老虎橋監獄關了近千名國軍戰俘,每一百多人擠在一個大獄房裡,睡在稻草鋪的地上。每天戰俘由監視員帶到工地做苦役——建機場、挖防空洞、築防禦碉堡,是的,和婆羅洲或者拉包爾的英澳戰俘,做的是一樣的事。
老虎橋的很多監視員,是的,也來自福爾摩沙。
糧食不足,醫藥全無,大獄房裡的國軍戰俘不是死於飢餓就是死於疾病,每天早上都有很多具屍體要抬出去。有人深夜逃亡被捕,獄卒把逃亡國軍吊在木柱上施以酷刑,令人心驚肉跳的哀嚎呻吟之聲,傳遍集中營。
隸屬美國十四航空隊的飛行員陳炳靖在轟炸越南海防時被擊落遭捕,輾轉送進了南京集中營,他目睹國軍戰俘的狀態:
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一批四十餘人的國軍入獄,他們棉服胸前兩側均有刺刀穿孔,且帶有血跡,經打聽之後,我才知道此批國軍戰俘在戰場上有數百人,日軍要他們全都趴在地上,開始用刺刀往上身刺,每人被猛刺兩刀,此批人是沒有當場被刺死的,才押送來此。
南京戰俘營的“獄卒”中,有十五位臺籍日本兵。陳炳靖提到其中有兩個人對國軍戰俘特別殘暴。他聽說,在戰後,這兩個福爾摩沙兵在臺灣南部被殺——當年的受害國軍踏破鐵鞋,找到了他們。
而陳炳靖自己,這麼多年來,也一直在找一個臺籍日兵,為的卻是一個不同的理由。一九四四年,陳炳靖終日發高燒躺在床上,他萬念俱灰。每日的凌虐已經不堪負荷,俘虜生病,沒有醫藥,只能自生自滅,他一心想死。
在悲涼無助的深夜裡,一個黑影子悄悄出現在他床頭,是國軍俘虜中擔任護理的人,手裡拿著針筒,準備給他注射。陳炳靖全身火燙、神智幾乎不清,卻還覺得不可置信,問說,哪裡來的藥劑?
黑影子說,十五個臺籍監視員之一,是學醫藥出身的。知道了陳炳靖的病情,從日軍那裡把藥偷了出來,交給他,要他來救陳炳靖,同時吩咐,絕不可外洩,否則身為監視員的臺灣兵會被日軍槍斃。
終其一生,陳炳靖都在尋找這個臺灣人。
關進南京老虎橋集中營的一百多個“八百壯士”,在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集中營的大門被開啟的時候,只剩下了三十幾個。
65,拉包爾之歌
小時候看過二戰的電影吧?桂河大橋啊、六壯士啊什麼的,都是美國片,所以英雄都是美國人。如果是演歐洲戰場的,那麼德國兵都像一敲就倒地的白痴;如果是演太平洋戰場的,日本兵每個都長得很醜很殘暴。
一九四二年六月激烈的中途島戰役之後,盟軍拚命轟炸,軍國日本的戰備工程突然加速轉動,吸進大量的苦力和兵力。太平洋戰場的新幾內亞,是一個漩渦的中心:臺灣和朝鮮殖民地的軍夫軍屬、以武力擄來的各路國軍戰俘,以及從中國大陸、香港、印度尼西亞等地徵來騙來的民夫,一船一船送到了新幾內亞的拉包爾碼頭。
幾路人馬幾乎同時上了船,駛往赤道以南。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底,南京老虎橋集中營的國軍俘虜,在刺刀包圍下,被運到上海碼頭,上了船。
這些統稱“國軍”俘虜,其實成分很雜。有在不同戰役中被日軍俘虜的正規國軍部隊,包括衢州會戰中大量被俘的八十六軍,有敵後抗日的各種勢力,包括共產黨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