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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這究竟是哪裡的領事?他後來的命運又如何?

對自己的命運都毫無掌握的監視員柯景星和蔡新宗,搖搖頭說,不,他們一無所知。

他們不知道,卓領事名叫還來,燕京大學的畢業生,後來到歐洲留學,取得巴黎大學政治學博士學位。抗戰爆發,他和許多留學生一樣熱血澎湃地回到中國,投入國家的命運洪流。太平洋戰爭爆發時,他是中華民國外交部駐英屬婆羅洲山打根的總領事。日軍在一九四二年二月登陸婆羅洲,卓還來還在領事館裡指揮著同仁緊急地銷燬檔案,以免機密落進敵人手中。炮火轟隆聲中,不及撤退,一家人在刺刀的包圍下被送進俘虜營。

當他的妻子為了嬰兒的奶粉和雞蛋在對臺籍監視員求情、感恩下跪的時候,卓還來本人在做苦力。山打根當地的華僑晚上偷偷給他送食物,白天往往從遠處望見僑社所尊敬的領事在監視員的驅使下做工。

卓領事和七、八位白人,從一哩半的工程局,每人推滾一桶四十四加侖的汽油桶,推到碼頭的油輪上,以做裝油之用。我看見卓領事身穿短衣、短褲,推得滿身大汗,而且汗流浹背。這是日軍進行羞辱性的勞動。

在三年半的集中營內,卓還來大概每天入睡前都在等候那個時刻;那個時刻終於在一九四四年七月六日的凌晨三時到來。不管在哪個國家,這種事總是發生在黑夜中,走進人犯寢室裡的軍靴腳步聲總是颯颯作響,彷佛隔音室裡擴大了的活人心臟跳動。卓還來和其它四個英美官員被守衛叫起,一聲不響,被押進叢林隱密處。

一年以後日本投降,俘虜營解放,人們在清查名單時,才發現卓還來失蹤,開始在叢林裡尋找隆起的黃土丘。兩個月後,果然在靜謐無聲的密林深處找到五個蟲蟻如麻的荒冢。荒冢中的骸骨,都沒有頭顱。那麼如何辨認卓還來?

一片還沒腐爛的布塊,是當地僑胞偷偷送給他的衣服,證明了這一堆是卓還來:幹發一束、門牙三枚、膝蓋骨、指骨、肋骨各一。白骨凌亂,顯然林中野狗曾經扒食。

柯景星和蔡新宗到今天都不知道,那個因為堅定的政治信念而令俘虜營中的日本軍人肅然起敬的“卓領事”,早已被害。也不知道,在戰後的一九四七年七月七日,他的骸骨被國民政府專機迎回,隆重地葬於南京菊花臺“九烈士墓”。

當“卓領事”的骸骨被迎回南京、白幡飄飄一片榮耀悲慼的時候,柯景星和蔡新宗已經淪為戰犯,監禁在新幾內亞的拉包爾俘虜營裡。柯景星和蔡新宗也不知道,殺害卓還來的日軍警長阿部木內中佐和芥川光谷中尉,都上了絞架。有些人生,像交叉線,在一個點偶然交錯,然後分散沒入渺茫大化。

64,老虎橋

到南京,上一輛計程車,說要去“菊花臺九烈士墓”,司機多半茫然,有雨花臺,沒聽過菊花臺。

卓還來安葬之後一年半,南京的總統府大門插上了五星旗。此後,卓還來從集體的歷史記憶中,被刪除。在隨後幾十年的時光裡,他的子女不敢提及這個為中華民國犧牲了的父親,他的妻子不敢去上墳。烈士還是叛徒,榮耀還是恥辱,往往看城裡頭最高的那棟建築頂上插的是什麼旗子。

或者,人們選擇記得什麼、忘記什麼。

和卓還來同代的“八百壯士”,人們至今記得那些壯士們是如何地臨危授命卻又視死如歸,一個一個都是英氣逼人的青年男子。蔣介石為了即將舉行的九國公約會議,讓國際看見中國抗戰的堅持,決定在大撤軍的同時,在蘇州河北岸仍舊“派留一團死守”。這個團,其實就是一個自殺的隊伍。一九三七年十月二十七日,八十八師第五二四團團副謝晉元奉命留守閘北四行倉庫,孤軍悲壯抗敵的傳奇,就此開始。

人們記得,四行倉庫樓頂的那面在晨風中微微飄動的國旗,人們也記得,蘇州河對岸的鄉親父老們,發現了那面國旗時熱烈盈眶的激動。中華民國駐南非大使陸以正,那時是個十三歲的初中生;二零零九年我們坐在臺北一家精緻的義大利餐館裡,眼看著物換星移,浪淘沙盡,他卻仍然記得四行倉庫的悲壯在他稚幼的心靈烙下如刀刻般的印記。

到今天,也還有人依稀記得那首歌: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

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

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奮守……

一九七六年臺灣拍的“八百壯士”電影,結束的畫面是這些壯士們在天崩地裂的戰火中英勇撤出了三百五十八人,歌聲雄壯、國旗飄舞,然後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