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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邢峻小心翼翼地道:“看過一些,都是些犯禁的言語。”

皇帝哈哈笑道:“方伐柯說道一生中只有兩件險惡之事沒有遇到過,一是愛上女人;二是凌遲處死。哈哈,真是狂啊,所以他故意寫這些言語來激寡人,寡人偏不上當,也算拿他開個玩笑,哈哈,哈哈。”

邢峻跟著笑了幾聲,看看時辰,說道:“時辰不早了,微臣告退,還要去那案發現場看一看。”

皇帝點點頭,不勝倦怠地揮揮手道:“正該如此。”

邢峻便下拜然後先行告退了,皇帝獨自站在欄杆邊,悠然出神,俯瞰著整個京都。

這裡是帝國的都城,世界的重心,宇宙的支點,同時還是他的家。

皇帝一直希望自己的家是一個活物,在深深的地下有城市的根,透過汲取地下水源來供給到城市每一個角落;城樓是城市的眼睛,守望著世界盡頭;城門是一張大嘴,吞掉外來人的身體和他們的思想靈魂,引誘他們墮入城市的血盆大口中;每一條街巷都是城市身體中的血管,流動著興奮、熱烈、頹然、墮落和狂暴的血液,源源不斷地輸送全天下的貨殖和黃金,到帝國都城的心臟;當然了,他——帝國的皇帝——就是都城的心臟!這一點毋庸置疑。

有時候,皇帝甚至認為自己是泡在子宮中的心臟。

皇宮就是他的子宮,皇帝從有生以來就從沒有離開過皇宮,也不願意離開。他只想在自己的家裡生活,從來不想到別的地方去。但是他總感到鬱鬱寡歡,為什麼呢?他不禁感到奇怪,每時每刻,他都是抑鬱的,包括現在。

皇帝從來不跟任何人袒露內心,甚至絕少跟別人說話,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內心是極其豐富多彩的、敏感的、藝術化的。

皇帝想像自己的世界是一個神秘的花園,一個縱橫交叉的迷宮,柳暗花明了卻還是讓來人找不到通路,花園中隱藏著價值連城的珍寶,但是誰也別想取走。那是他的世界,只能他一個人獨佔,永遠不能和人分享。

但是他為什麼又會感到抑鬱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的確是“寡人”沒錯,但是他覺得這感覺很好。所以現在,在他的“子宮”——京都中,竟然發生了他無法掌控的事情,這真是讓他感到惱火。

皇帝對自己說:這裡是我的家,誰也不能侵入進來,誰也不能!

皇帝站在帝國最高建築物的天台上俯瞰自己的帝國,浮想聯翩。這個時候,在京都十里之外的一條大河之上,正有一條烏篷船悄然駛向京都。

一隊送葬的人們沿河岸走過,吹吹打打,大哭大鬧,黃昏天色晦暗,莽原上風雪大作,風聲夾雜著哭泣和鑼鼓遠遠傳送了出去,彷彿整個天地都在驚慌地顫抖著。

一條烏篷船溯流而上,直向京都方向而去。

船艙中,兩個人相對坐著,面前的小桌上擺了一碟煎魚、一碟花生、一大盤滷牛肉、一大壺酒。酒是熱的,騰騰地冒著白氣。

兩個人舉起大海碗,輕輕碰一碰,都一仰脖子,一碗酒就不見了蹤影。兩人卻若無其事一般,繼續添酒吃肉。便是吃喝如此簡單的事,也是十分的豪邁自在。

一盞燈在船艙中搖來晃去,那人的臉在光中顯現出來,滿面風霜,眼珠靈動,正是月前南下羊城的元畏鯨。

他對面那人短衣直綴,滿臉滄桑,都是水鏽,膚色如古銅,粗手大腳,彷彿船上的水手舵工。正是久違了的夏掌軒。

兩人卻不說話,只是喝酒,片刻之間,一大壇紹興“花雕”便一傾而空。夏掌軒又從船艙一角提了一罈酒出來,卻是鎮南的古酒“古城燒”。

元畏鯨哈哈大笑,道:“黃酒加白乾,南北兼濟,水火雙修,好!好!”

夏掌軒微笑道:“世上似你這般有酒便不要了性命的,也只有方家那個方伐柯能和你並駕齊驅了。”

元畏鯨道:“酒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有酒有肉,便不會去想許多煩人的苦惱,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能夠在酒壺杯盞中消磨了這一生,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可惜世人總是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啊。”

夏掌軒嘆息道:“你是在唸著那些死去的族人了。”

元畏鯨卻颯然笑道:“死者已矣,懷念只會徒增生者的負擔,毫無用處,更不是死去的親族好友所願,我元畏鯨何許人也!怎會如個婦人般婆婆媽媽,惹人煩惱?”說完大笑,神態豪邁,英氣勃勃。

夏掌軒的眼中不由流露出了敬意,撫掌長笑,道:“元畏鯨不愧是元畏鯨!”說完仰脖喝乾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