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老房子和現在的新房子一樣高,但只有四層樓。一樓用水磨方石建造,上面三層用磚建造,帶有用砂岩建造的凸窗間、陽臺和窗框。進屋和上樓都要走幾步臺階,臺階下寬上窄,兩邊是扶牆,上有鐵扶手,扶手底端呈蝸牛狀。門的兩邊都有圓柱,橫樑兩角臥著兩個獅子,俯視著火車站街。那個女人帶我到院裡洗手走的那個門是側門。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那座房子。它在一排房子中鶴立雞群。我想,如果它再寬、再笨重一些的話,鄰近的房子就不得不被擠到一邊去而為它讓路了。我猜想,房子裡面有石膏花飾、交叉穹隆的平頂、東方式的長地毯和磨得鋥亮的銅杆扶手。我想,在這樣體面的房子裡也應住著體面的人。由於經過長年累月的火車煙的煙燻,房子變黑了。於是,我對裡面的體面居民的想象也大打折扣,他們變成了怪里怪氣的人,非聾即啞,非駝即瘸。
在後來的許多年裡,我總是反覆夢見那座房子。那些夢大同小異,都是同一個夢的翻版,或是同一個主題的翻版。我走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看見了那座房子。它坐落在一個我所陌生的城區裡的一排房子中。我繼續往前走,困惑不解,因為我只熟悉那座房子卻對那個城區感到陌生。然後,我突然想起我曾經見過那座房子,但我想起的不是在我家鄉火車站街上的那座房子,而是在另外一個城市,另外一個國家。例如,我夢見在羅馬看見了那座房子,但憶起的卻是在伯爾尼曾經見過它。這樣的夢中記憶,使我感到很安慰。在另外一種環境裡再看到那座房子,對我來說並不像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與一位老朋友不期而遇那樣令我感到奇怪。我轉身向房子走回去,我上樓梯,我要進去,我按下門把手。
如果我夢到在鄉下看見那座房子,我的夢持續的時間便會更長些,或者此後我能更好地憶起它的細節。我開著車,看見那座房子在我右邊。我繼續往前開,先是感到困惑不解,為什麼一座很顯然屬於城市街道兩旁的房子會建在一塊空曠地裡呢?然後,我想起那座房子我曾經見過,於是感到雙重的困惑不解。如果我要是想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它的話,我就會調轉車頭往回開。夢中的街道總是沒有人,我調轉車頭,輪胎髮出刺耳的尖聲。我以飛快的速度開回去,我害怕回去得太晚,於是開得更快了。然後,我看見了它。它的周圍都是田地、油菜田、穀物。行宮中的葡萄園及法國田園中的草香草。這裡很平坦,最多有點小山包,沒有樹木。天氣晴朗,陽光燦爛,空氣迴盪,街道熱得閃閃發光。一道風火牆把那座房子給隔開了,難以看清。那可能是一座房子的風火牆。那座房子不像火車站街的那座房子那樣黑,可窗子特別髒,屋裡什麼東西都辨認不出來,連窗簾都看不出來。那是座模糊不清的房子。
我把車停在了路邊,穿過了馬路來到了房門口,看不到一個人,聽不到一點聲音,甚至連遠處的馬達聲也聽不到。沒有風吹,沒有鳥語,世界死一般寂靜。我邁上了臺階,按下門把手。
但是我打不開門。我醒了,只知道抓到了門把手並按下了它。然後,整個夢境又浮現在腦海中,我記得,這樣的夢我曾經做過。 第03節
我不知道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我手持一束鮮花,猶豫不決地站在了樓下門口的門鈴前。我真想回去,但這時,從門裡走出一個人來,他問我要找誰,並把我領到了四樓的史密芝女士家。
沒有石膏花飾,沒有鏡子,沒有地毯。樓道里應有的那種純樸的、不能與門面的那種富麗堂皇相比擬的美,早已不復存在。階梯中間的紅漆已被踩沒了,貼在樓梯旁牆上的、與肩齊高的、有壓印花紋的綠色漆布被磨得油光鋥亮。凡是樓梯扶手支柱壞了的地方,都被拉上了繩子,樓道聞起來有洗滌劑的味道——也許這些都是我後來才注意到的。它總是那樣年久失修的樣子,總是那樣地清潔,聞起來總是同一種洗滌劑的味道,有時和白菜或扁豆的味混在一起,有時和炒炸或煮、洗衣服的味混在一起。除了這些味道、門前的腳墊和門鈴按鈕下面的姓名牌,我不認識住在這裡的任何其他人。我也不記得我是否在樓道里曾遇到過其他住戶。
我也記不得我是怎樣和史密芝女士打的招呼。可能我把事先想好了的兩三句有關我的病情、她的幫助和感謝她的話背給了她聽。她把我帶到廚房裡。
廚房是所有房間中最大的一間,裡面有電爐盤。水池、浴盆、浴水加熱爐、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臺冰箱、一個衣櫃和一張長沙發。沙發椅上鋪著一塊紅色的天鵝絨布料。廚房沒有窗子,光線是由通向陽臺的門上的玻璃照射進來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