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怪話:“活該!這雨下得好,上帝給他的懲罰!誰讓他那麼起勁,拖著我們大家,跑到這個熱帶鬼地方來為德國鬼子效勞!”
助手的怪話,愛丁頓沒有聽見。他的脾氣有點迂。據說在一次宴席上,有一位客人對他說:“教授,聽人說世界上只有三個人……不,只有兩個半人懂相對論。愛因斯坦當然是一個,教授,你也是一個。”
“嗯,不……”愛丁頓帶著沉思的神情搖了搖頭。
“教授,不必謙虛,大家都這麼說的。”
“不,我是在想,那半個人是誰。”
這樣一個愛丁頓,他到這裡來,是為了驗證叫他心醉的相對論,是為了親眼目睹偉大的宇宙的真面目,他哪裡顧得上去聽部下說怪話!
中午,雨總算停了,陰雲還是不散,遮住了太陽。一點半鐘,天空漸漸轉成灰色,月亮來到太陽和地球中間。可是,太陽在哪裡呢?太陽依然隱沒在雲堆裡。
愛丁頓有點絕望了:要是這次拍不出星星的照片,兩年多的準備工作就付諸東流,更糟的是,要過好幾年才能等到下一次機會。愛丁頓下達命令:照原定計劃拍照,有云也拍!
天空暗下來,彷彿黃昏突然來臨,夜幕即將降落。節拍器打出有節奏的聲音,日全蝕開始了。愛丁頓舉起右手,往下一揮,輕輕地說:“照相開始!”
一個助手站在架子上,用一塊遮光板控制每次曙光的時間。月亮遮住了太陽,太陽成了一個黑球。它的周圍是一個亮圈,亮圈外面噴出了火舌。大地沉浸在一片奇異的朦朧和寂靜之中。大家只感到,熱帶的潮氣從地面上蒸騰出來;大家只聽到,望遠鏡底下,換底片暗匣的“咔嚓”聲。愛丁頓也顧不得看那奇妙無比的日全蝕的天空,他只是隱隱地覺得,雲彩似乎漸漸散去,黑藍色的天幕上,有幾顆星星露出了珍貴的笑容,節拍器“啪、啪、啪”地響著,報完了那302秒日全蝕時間。一共拍了16張照片,天空又漸漸恢復了它的光亮。
愛丁頓等不及回倫敦,就在普林西比這個小火山島上幹起來了。他每夜沖洗兩張照相底片,沖洗出來立刻研究。愛丁頓拿起剛定完影的底片,放在照明燈上細細揣常。底片正中是一個白色的球。啊,這是太陽,被月亮擋住了。周圍是一個黑圈;啊,這是日冕、日珥。因為是底片,一切都反了個個兒。黑暗的太陽是白色的,明亮的日冕、日珥是黑色的。那一片灰色的背景,就是天空。有沒有黑點呢?沒有。黑點就是星光。可是沒有黑點,一個黑點也沒有。雲!雲!罪人是雲。哪怕一抹最淡最淡的雲,就能把星光擋住。
第一夜,第二夜,第三夜……一直找不到黑點。普林西比的這一場努力眼看著要落空。可是,愛丁頓不是輕易認輸的人。他沉住氣,照原定計劃幹下去。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盡到一切努力,再失敗,也就沒有什麼可遺憾抱愧的了。
到最後兩三夜,底片的那層灰色天幕上,似乎出現了一些黑點。可是非常模糊,若有若無。愛丁頓把這幾張有黑點的底片,和格林尼治天文臺拍的夜空裡的金牛座的照片比較。不行!這些星星太模糊,而且離太陽太遠,比較不出結果來。最後,終於出現了一張底片,灰色的天幕上,緊挨著太陽,有幾個非常清晰的黑點。愛丁頓拿在手裡,禁不住心跳起來。牛頓的命運,愛因斯坦的命運,就在這一方底片上了。不,這不是兩個人的命運,也不是兩種科學理論的命運,而是宇宙!宇宙的命運啊!空間到底是不是彎曲,宇宙到底是不是可能有限,這些至大至聖的問題,答案就在這一方底片上。
愛丁頓把這張底片和從倫敦帶來的底片重疊在一起,放在照明燈的乳白色玻璃板上。他把眼睛湊上去。
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了。太陽周圍那十幾顆星星,都向外偏轉了一個角度。星光拐彎了!廣義相對論得到了證實。空間是彎曲的!宇宙真可能是有限的呢!
愛丁頓沒有發瘋,他和副手率領全班人馬回到英國。去索布臘爾的遠征隊早回來了。他們拍的照片之中,有些也模糊不清,但是有七張,和愛丁頓的那一張是一致的。愛丁頓經過反覆計算、核對,排除一切誤差、干擾,最後他完全有把握了:日全蝕的觀測,精確地證實了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
1919年11月6日下午,皇家學會和皇家天文學會在倫敦舉行聯席會議,聽取兩個日蝕觀測隊的正式報告。會議廳裡濟濟一堂,英國科學界的泰斗們都在這裡了。這些教授一個個都壓低了嗓門說話,彷彿連空氣中都感染到一種焦急的期待心情。觀測的結果,雖然早就從各條小道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