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沿江南下,先經過富春江,再輾轉到錢塘江口,然後才轉入京杭運河。順著運河水網,不需用羅盤,不需僱嚮導,閉著眼晴撐船也能一路順風到達京師。當然,出門經商不可能都這麼順風順水的,所謂商道艱難,就是你認為可能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時,出現你意想不到的變故。
倒春寒使人感到衣不勝寒,三月的富春江更是寒意襲人,船上的人早上起來,甚至可以看到大霧鎖江。兩岸遍地枯萎發黃的樹木還未來得及發芽,碧溪旁邊經過霜凍發黃的小草也沒恢復元氣,一蹶不振的萎頓在地,這些景觀無不顯示春天還沒到來。但春天也是一個更新生命的季節,一年之計在於春,熙熙攘攘為利奔走的行商坐賈已經走在路上。甚至出外逃荒的農民們也早早走在路上。
但今年的徽州地區,因為收成不好,民不聊生,人們紛紛外出尋找生機活路,不少人都是一心的往南走,向南京陪都這個繁華富饒的城市奔去,因為那裡住著許多商人,有商人的地方意味著有機會。在通往鎮江的官道上,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難民迤儷而行。
徐昌和倪翁、護鏢手荊大剛站在貨船前頭看著這一路難民挨肩接踵,一撥一撥慢慢的往南方走去。不免感時傷世,痛心在目。徐昌合掌向天替這些難民祈福道:“但願這難民平平安安、毫無險阻的來到達東南,能夠找到一碗飯吃。菩薩保佑,阿彌陀佛!”
荊大剛警惕的看了周圍一下,在確信沒人注意他們的船隻後,才輕輕的對徐昌說道:“徐老爺,難民多了,也表明這條路不安全,我們要小心點兒,要認真戒備提防,現在我們距離的目的地還很遠,不要在自家門口就翻船了。”
徐昌笑笑說道:“是啊,你說得對,叫船伕們小心注意路況,真不知道前邊是什麼樣子,還是要荊鏢頭你替我多留神一下。”
這條船上只有徐鳳儀心情輕鬆,他對哀鴻遍野的事並不關心,他只希望船隻在下一個大碼頭停泊時多待幾天。他兜囊裡裝十兩銀子,這是他爹給他買東西的零用錢,他儘管不知自己想買點什麼,但仍然有種躍躍欲試花錢的衝動。一路上他不斷向倪翁請教,到杭州是不是要停留幾天,杭州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倪翁笑道:“到了那裡你不就知道了嗎!”倪翁他說完這話,不禁看了一眼如小鳥般依偎在他身旁的徐鳳儀,看到徐鳳儀那對明亮的會說話的大眼睛,不禁想起了自己照顧這小主人生活起居的點點滴滴來,從小嬰孩帶到大孩子了,真不容易呀。倪翁愛憐地看著徐鳳儀稚氣未脫的臉,心中有些感慨,伸手撫摸一下徐鳳儀的頭,又說道:“孩子,你這次出門是辦正事,不要整日想著玩,你該長大了。爺爺老了,不知還能照顧你幾天?”
船隻駛到富春江中游,江水漸深,水流也很緩慢。船伕得用竹竿撐船,船隻象蝸牛一樣在江中蠕動,一日頂多走數十里路。在這一路上,徐昌他們看到很多倒在路上的難民,餓殍遍地慘不忍睹。觸目所及,到處都顯得十分的荒涼,不時的還有在爭搶屍體的野狗火拼。
徐鳳儀第一次看見這種恐怖可懼的事情,嚇得他心鹿撲撲亂跳,躲入船倉不敢出來。徐昌心想自己的孩子也該是在這個時候變得成熟起來,只有這樣才能徹底地融入這個時代,成為適者生存的倖存者。他起勁地催促徐鳳儀道:“孩子,別躲起來,有些事你遲早要面對,晚知道不如早知道。你出來開啟天眼看看吧,這個罪惡世界的本來面目就是這樣,你在蜜罐里長大,爹帶你出來就是讓你認識人間疾苦。”
徐鳳儀現在才知道他父親帶他出門的目的,原來是為看這一切噁心恐怖的東西,他躲在被窩裡簌簌發抖,拒絕再看死人。小孩子再怕看見死人,什麼都可以看,就是死人不能看,一見就暈。倪翁看見徐鳳儀確實受不了,嘆了口氣,不免安慰徐鳳儀幾句:“孩子,你慢慢來吧,適應了就不怕,生活就是這樣,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它不會遷就你,只能是你適應它。”徐鳳儀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也不明白倪翁話中的深意。
一路上,岸旁的行人一律神色慌張,如受驚野鹿一樣惴惴不安。原來難民中有些人出來搶劫了。徐昌聽著遠處傳來一陣陣驚天動地的慘嚎聲,看著倒伏在路邊草中的屍體,他的心情變得難受。這一刻,他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大聲對那些船伕招呼道:“夥記,加把勁,趕緊離開這裡,你們不想死在這裡吧,那就用力撐船呀,別磨磨蹭蹭好不好。”
“開什麼玩笑,誰想待在這裡,可是船隻沉重,水流又緩,想走也走不快呀。”船伕也生氣了,不免嘮叨幾句。
卻是這時,只見前頭江水中間釘著幾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