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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王婆留一時興起,逃出豬仔島,身上只帶著三兩銀子。小櫻桃即一文錢也沒帶,不過她頭插著一支簪花,如果手頭緊,拿去當鋪換錢,也能兌換一二兩碎銀應急。王婆留只得和小櫻桃商量,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到他的家鄉南塘鎮去碰碰運氣,因為在杭州居住,房錢食用,都比較貴。王婆留手裡只有三兩銀子,委實難支。小櫻桃也沒什麼主見,反正王婆留帶她去哪,她就跟著去哪。她對王婆留信賴無比,幾乎不用腦袋多想。

舊餘杭連著錢塘縣城,王婆留想起他先生邵仲文的靈柩還寄放在大佛寺廊下,今日既然途經此地,順便把邵仲文的靈柩搬還故鄉,讓邵仲文的魂魄葉落歸根,以盡一場師生之誼。於是,花了三錢銀子僱了一輛馬車,逶迤趕到大佛寺中。只見大佛寺茅草叢生,牆裂梁歪,破落不堪。寺裡的僧人俱已逃散。嘉靖皇帝抑佛尊道,加上倭寇折騰,兩害夾攻,大佛寺那些和尚的田地逐漸被士人地主霸佔罄盡,坐吃山空。失去衣食香火的和尚只能落荒而逃。

王婆留預備果酒,齊整祭品,燒了幾匝紙錢,對著邵仲文的靈位,敘說幾句,無非是哀嘆這幾年竄斥流離之苦。禮畢,與車伕把邵仲文的靈柩抬上馬車。沿著望南塘方向,快馬加鞭上道。

幾年不見故鄉雲、故鄉樹、故鄉路,王婆留百感交集。一紙家書牽魂夢,萬里雲山勞想象。對王婆留來說,南塘的記憶,更多是無法承載的屈辱,但他仍然不可理恕並瘋狂愛上這裡一切,山、水、人、物。

“玉蘭姊,你還好嗎?幾年不見,我只能在夢中想象你的容音笑貌。”王婆留想到小玉蘭,身體的血液突然加速流動起來,心鹿亂跳,臉色潮紅,精神振奮莫名。

不多時,到達南塘鎮城南邵家村。找到邵仲文的兒子邵春元,把邵仲文的靈柩交給邵春元處置。邵春元雖然不屑他老子為人,但死人為大。不免忙碌設定靈堂,呼朋喚友,奠拜一番。自那年邵仲文到錢塘赴考,邵春元已幾年沒有聽到他父親邵仲文的訊息了,還以為他老子又中不了童生沒面見人,躲了起來,不料想他父親早已客死異鄉,竟然有幾年了。

邵春元把他兒子邵竹君叫喚出來,讓他跟王婆留答禮陪話。邵竹君原在劉家集蕩寇營做事,自蕩寇營民兵在魏塘鎮顧雍山莊遭遇到倭寇毀滅性的打擊之後。大師兄簫長空不知所蹤,邵竹君也無顏再待在蕩寇營當差了。他父親邵春元託親友打點,在南京陪都刑廳替他找了個差事。這幾日正忙著打點上路,前往南京畫卯報到。

邵竹君對王婆留以義士稱呼,畢竟一個人在手頭並不寬裕的情況下,歷盡艱難把只有半年師生之誼的老師靈柩搬運回鄉,殊屬難得。邵竹君看著王婆留臉容憔悴,風塵撲撲。不免打聽幾句,請教王婆留幹什麼營生?王婆留不敢把他曾作倭寇的事實情相告,只是支支吾吾,謊稱還未找到事路,敷衍了事。

料理完邵仲文的喪事,王婆留讓小櫻桃暫住在邵春元家中。他預備一付三牲,齊整祭品,到南塘鎮郊外的萬人坑中祭拜王婆。走出南塘,西行十里,轉過山神廟,便是南塘鎮人們望而生畏的萬人坑,

這幾年,江浙鬧倭寇,道路不靖,盜匪猖獗,屍橫遍野。南塘鎮義莊善事堂的幾名長老,帶著幾個幹粗活的老實莊稼漢,不時出門收屍埋骨。收集起來的無主屍體,多半在埋在這西嶺萬人坑上。

不多時便到南塘西嶺萬人坑上。這萬人坑原本是江南常見的丘陵土坡,黃泥茅草,溝壑縱橫,是一片非常貧罅的土地,沒有農民願意在這裡種植作物。因江浙遭逢這倭寇騷擾,餓殍遍地,烽煙四起。這丘陵土坡便成了亂葬崗,萬人坑。凡二十餘年,這裡不知埋葬了多少屍體,重重疊疊,下承上覆,不可勝數。可見戰亂殺傷何其慘重。由於埋骨太多,一些掩埋稍淺的屍骸,遇上天雨洪水衝涮,不免滿山狼藉,慘不忍睹。

王婆留拔草開路,艱難攀上山坡。遠遠便見曾經是王婆的埋骨所在,又添上數不清的土饅頭。過去辯認,竟是分不清哪座土堆是王婆的墳墓,只得大致認了個方向,上了香,擺下祭品,俯首三叩九拜。

“婆婆,不屑子孫王婆留今日前來負荊請罪。倏忽四年,未來掃祭。山川依舊,物是人非。孫子不爭氣,沒本事,以致你的墳頭百草瘋長,狐鼠竄行。不孝子孫王婆留自覺罪孽深重,百死難贖。婆婆,你曾鞭撻警告我,做人要有志氣,要有骨氣,最窮也不能偷。言猶在耳,鞭傷未愈,孫子竟然是數典忘宗,陷身賊道。婆婆,我沒聽你的話,我錯了,我有罪,你打我吧!你再教訓孫子幾句,告訴我該怎麼辦?往後的路該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