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己生死,算得什麼?”父親沉痛的道,“我年事已高,是生是死,又有何足畏?但是你們……還年輕啊!”
“爹爹,”她安然的道,“這世上只有苦惱無盡,死了便可一了百了,從此永脫苦海,豈不更好?”
“蕊兒!你怎能年紀青青的就如此看輕了自己的性命?只為了畏生之艱難,就求死之安樂?”父親搖搖頭,“人生在世,豈能只為自己而活?我一人之生死,固不值一提;但楊家的盛衰,豈可拋諸腦後?當初皇上無道,以致天下紛亂,尋常百姓固然九死一生,我楊家也是在劫難脫。在江都的楊家子孫幾乎都被宇文化及這逆賊殺盡,聽說楊侗逃了出來,在洛陽被擁立為帝。但我看那洛陽這中野心勃勃者不少,楊侗這半壁江山只怕也撐持不了多久,一旦失勢,又不是如楊侑一般死無葬身之地?眼見我們楊家子孫凋零,我再一去,只怕真的就是滅絕門戶的大難。我雖無子,再難接續楊家的煙火,但只要能保住你姐妹倆,總算是留下了楊家的一點血脈。雖是皇兄負我,卻不是楊家負我啊!”
她聽父親說得悲壯,心中也自激動,道:“爹爹放心,女兒再也不輕言一死!我有生之年,為楊家含羞忍辱,也是甘願!”
父親抱著她,喃喃的道:“蕊兒,蕊兒,我苦命的蕊兒啊!”
她開始象當年在黑房之中靜待死亡一樣等候最後一個噩夢臨頭。她以為路已走到了盡頭,苦已捱到該結束的時候了。然而,門終於開了,卻又一次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天,她走近正廳的時候,遠遠已聽到廳裡有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在跟父親說話。她微微感到奇怪。父親自楊侑暴亡的訊息傳來後,一直更加倍小心謹慎地韜光養晦,除了上朝外,終日閉門謝客、深居簡出,以免被李淵疑忌有何不軌之心。今天卻怎麼會來了一個不相識的男子?她悄悄繞到內堂,從分隔正廳和內堂的屏風後向外探看,只見廳中站著一個年約的男子。他個子很矮,腦袋卻出奇的大。頭上鑲著兩隻骨碌碌亂轉的老鼠眼,上面斜貼著兩條稀稀落落的鼠灰色的眉毛,遠遠看去活象一個“八”字。下面是一個又圓又扁的大鼻子,倒似不知什麼時候被人一拳朝著鼻上狠狠擊了一下,以致鼻樑塌了下去。嘴裡露出兩顆向外凸突的大門牙,顯得他更象一隻大老鼠。雙肩高高聳起,象是要竭力托起那顆大腦袋,卻力有未逮,往中間陷了進去。他這麼一副獐頭鼠腦的樣子,身上卻穿著華貴之極的綢袍,骨稜稜的手指上還套上一隻碩大無比的綠寶石戒指,份量之重,好象幾乎要將他的手指壓斷了一般,顯得格外的俗氣粗鄙。他這一身衣飾打扮和他的樣子實在是不相稱到了極點,便似是一個鄉巴佬不知從哪裡偷來了這種種衣飾,穿戴在身上,竭力要擺出大老爺的款子,卻處處露出馬腳,比穿回他該穿的襤褸衣衫還要難看上百倍。反觀父親,雖只穿了一身簡樸的石青色長袍,身上什麼珠寶玉石都沒有,卻是輕袍緩帶,說不出的儒雅倜儻,那天生潢貴的氣度自然而然的令人折服。
那人似已進完了正事,正絮絮的說著告辭的客套話,面上一副低眉斂目的恭謹之色,顯得滑稽之極。父親也客氣了幾句,便將那人送出門去。
她從屏風後轉出來,向父親迎上去,見他眉宇之間現出奇怪的神色,似是悲哀,卻又混雜著慶幸;似是舒懷,卻又摻和著苦痛。
她問:“什麼事了?那人是誰?”
父親坐下來,茫茫然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此人姓武名士鑊,我楊家當政時是太原行軍司鎧……”
“太原!”她驚叫一聲,“那他與李淵……”
父親點點頭,憐愛地望了她一眼,道:“蕊兒,你雖是女子,很多事卻都沒能走過你眼下去。不錯,這武士鑊本是幷州的一介白丁,貧賤不堪,因倒賣木材而一夜暴富,成了當地一富。他有了錢,自然就想望著有權。當年李淵被任命為太原留守,從長安赴任時經過幷州,被他卑辭厚禮的請了去他家裡駐宿一夜。此人雖是個暴發戶,沒讀什麼書,卻是十二分的精明過人。他縱覽天下大勢,細察世事人心,看準了李淵非池中物,竟毫不掩飾的向他呈獻符瑞,稱他為帝。李淵為了堵住他的嘴,不向外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只好將他引為行軍司鎧。此人首鼠兩端,暗中巴結李淵,表面上卻奉迎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二人。後來這二人意欲策動‘晉祠之變’,以褫奪李淵兵權,正是此人向李淵通風報信,使李淵能搶先下手誅除這心腹之患。”
她心中砰砰亂跳,再也想不到剛才所見此人一副畏葸卑恭之態,竟是如此深藏陰狠之輩。怔一怔,道:“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