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打圓場,我決不敲他的竹槓,只要他把從前七八年的用度算還不了我,另外再找補我幾吊銀子,我也是個爽快人,說一句,是一句,無論窮到討飯,也決計不來累他,湯大爺,你是明白人,你老爺不肯寫憑據給我,卻要我同他一刀兩斷,自己評評良心,這一點子是不好再少的了。”
①澆裹:開支。
湯升聽了他話,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女人肯走,愁的是數目太大,老爺自己又不肯往外拿,卻要叫我同錢塘縣陸大老爺商量,得知人家肯與不肯呢?想了一會,總覺數目太大,再三的磋磨,好容易講明白,一共六千銀子。女人在門房裡坐等。湯升想來想去,總不便向首縣開口,只得又上去回老爺。其時傅撫院正在上房裡同姨太太講和。傅撫院同姨太太說道:“那個混帳女人已經送到首縣裡去了,叫他連夜辦遞解,大約明天就離杭州了。”姨太太聽了方才無話。湯升上來一見這個樣子,不便說甚麼,只好回了兩件別的公事,支吾過去,卻出去在簽押房裡等候。傅撫院會意,便亦踱了出來,劈口便問:“怎麼樣了?”湯升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又回道:“這女人很講情理,似乎不便拿他發縣。請老爺的示,這筆銀子怎麼說?據小的意思,還是早把他打發走的乾淨。”傅撫院道:“話雖如此說,六千數目總太大。”湯升道:“像這樣的事,從前那位大人也有過的,聽說化到頭兩萬事情才了。”傅撫院聽說,半天不言語,意思總不肯自己掏腰。
湯升情急智生,忽然想出一條主意,道:“外頭有個人想求老爺密保他一下,為的老爺不要錢,他不敢來送。等小的透個風給他,把這事承當了去。橫豎只做一次,也累不到老爺的清名。就是將來外面有點風聲,好在這錢不是老爺自己得的,自可以問心無愧。”傅撫院道:“是啊。只要這錢不是我拿的,隨你們去做就是了。但是也只好問人家要六千,多要一個便是欺人,欺人自欺,那裡斷斷不可!”湯升聽了這話,心上要笑又不敢笑,只得答應著退下。不到三天把事辦妥,女人離了杭州。湯升亦賺著不少。
那個想保舉的人,你說是誰?就是本省的糧道。他同湯升說明,想中丞給他一個密保,他肯出這筆銀子。中丞應允,他就立刻墊了出來。且說這糧道姓賈字筱芝,是個孝廉方正①出身,由知縣直爬到道員。生平長於逢迎,一舉一動,甚合傅撫院的脾氣。新近又有此一功,因此傅撫院就保了他一本。適遇河南臬司出缺,朝廷就升他為河南按察使。辭別同寅,北上請訓,都不用細述。
①孝廉方正:是清代科舉制度中的一項規定—凡品行端正並有孝行的,可由地方長官保舉、考察後,任用為州、縣、教職等官職。
單說他此次本是奉了老太太,同了家眷一塊兒去的。將到省城時候,有天落了店,他便上去同老太太商量道:“再走三天,就要到省城了。請老太太把從前兒子到浙江糧道上任的時候,教訓兒子的話,拿出來操演操演。倘若有忘記的,兒子好告訴老太太,省得臨時說不出口。”老太太道:“那些話我都記得。”
賈臬臺便從下一站打尖為始,約摸離著店還有頭二里路,一定叫轎伕趕到前頭,在店門外下轎,站立街旁。有些地方官來接差的,也只好陪他站著。老遠的望見老太太轎子的影子,他早已跪下了。等到轎子到了跟前,他還要嘴裡報一句“兒子某人,接老太太的慈駕”,老太太在轎子裡點一點頭,他方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轎槓,慢慢的扶進店門。老太太在轎子裡吩咐道:“你現在是朝廷的三品大員了,一省刑名,都歸你管。你須得忠心辦事,報效朝廷,不要辜負我這一番教訓。”賈臬臺聽到這裡,一定要回過身來,臉朝轎門,答應一聲“是”,再說一句“兒子謹遵老太太的教訓”。說話間,老太太下轎,他趕著自己上來,攙扶著老太太進屋,又張羅了一番,然後出來會客。惹得接差的官員,看熱鬧的百姓一齊都說:“這位大人真正是個孝子咧!”誰知他午上打尖是如此,晚上住店亦是如此,到了出店的時候,一定還要跪送。所有沿途地方官止見得一遭,覺得稀奇;倒是省裡派出接他老人家的差官,一路看了幾天,甚為詫異,私底下同人講道:“大人每天幾次跪著接老太太,乃是他的禮信得如此。何以老太太教訓他的話,顛來倒去,總是這兩句,從來沒有換過,是個甚麼緣故?”大眾聽了他言,一想果然不錯。
到了第三天,將到開封,這天更把他忙的了不得:早上從店裡出來送一次,打尖迎一次,打尖完又送一次,離城五里,又下來稟安一次。頂到城門,合省官員出城接他的,除照例儀注行過後,他便一直扶了老太太的轎子,從城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