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道:“送到縣裡去,打他的嘴巴,辦他的遞解就是了。”湯升道:“不瞞老爺說:這結話小的都同他講過了。他非但不怕,而且笑嘻嘻的說:”你們不去替我回,你家老爺再不出來會我,我為他守了這許多年,吃了多少苦,真正有冤沒處伸,我可要到錢塘縣裡去告了。‘“傅撫院道:”告那個?“湯升道:”小的也不曉得告的是那個。“傅撫院道:”等他告呢,我看錢塘縣有多大的膽量,敢收他的呈子!“湯升道:”小的亦是怎麼想。後來他亦料到這一層,他說縣裡不準到府裡,府裡不準到道里,道里不準到司裡。杭州打不贏官司,索性趕到北京告御狀。“
傅撫院聽了這話,氣的鬍子一根根筆直,連連說道:“好個潑辣的女人!……湯升,你可曉得老爺是講理學的人,凡事有則有,無則無,從不作欺人之談的。這女人還是那年我們中國同西洋打仗,京裡資訊不好,家眷在裡頭住著不放心,一齊搬了回去,是國子監孫老爺高興,約我出去吃過幾回酒,就此認得了他。後來他有了身孕,一定栽在我身上,說是我的。當初我想兒子的事,多一個好一個,因此就答應了下來。誰知後來我有事情出京,等到回去不上兩個月,再去訪訪,已經找不著了。當時我一直記掛他,不知所生的是男是女。倘若是個女兒呢,落在他們門頭人家,將來長大之後,無非還做老本行,那如何使得呢。所以我今天聽說是個男孩子,我這條心已放了一大半,好歹由他去,不與我相干。不是我心狠,肯把兒子流落在外頭,你瞧我家裡鬧的這個樣子,以後有得是饑荒!況且這女人也不是個好惹的。我如今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謝謝罷,我不敢請教了!”
湯升道:“既然老爺不收留他,或者想個什麼法子打發他走。不要被他天天上門,弄得外頭名聲不好聽,裡頭姨太太曉得了,還要嘔氣。”傅撫院道:“你這人好糊塗!你把他送到錢塘縣去,叫陸大老爺安放他,不就結了嗎。”湯升道:“一到首縣,外頭就一齊知道了。”傅撫院道:“陸某人不比別人,我的事情他一定出力的。他這些本事狠大,等他去連騙帶嚇,再給上幾個錢,還有大不了的事。”湯升道:“橫豎是要給他錢他才肯走路。小的出去就同他講,有了錢,他自然會走,何必又要發縣,多一週折呢?”傅撫院發急道:“你這個人好糊塗!錢雖是一樣給他,你為什麼定要老爺自己掏腰,你才高興?”湯升至此,方才明白老爺的意思,這筆錢是要首縣替他出,他自己不肯掏腰的緣故,只得一聲不響,退了下來。
剛走到門房裡,三小子來回道:“大爺,那個女人又來了。”湯升搖了一搖頭,說道:“自己做的事卻要別人出錢替他了,通天底上那有這樣便宜事情!說不得,吃了他的飯,只好苦著這副老臉去替他幹,還有甚麼說的!”一面自言自語,一面走出門房,到了宅門外頭。那女人正在那裡,一手拉著孩子,一手指著把門的罵呢。那女人穿的是淺藍竹布褂,底下扎著腿,外面加了一條元色裙子,頭上戴著金簪子,金耳圈,卻也梳的是圓頭。瘦伶伶的臉,爆眼睛,長眉毛,一根鼻樑筆直,不過有點翹嘴唇。雖然不施脂粉,面板倒也雪雪白。手上戴了一副絞絲銀鐲子,一對金蓮,叫大不大,叫小不小,穿著印花布的紅鞋。只因他來過幾次都是晚上,所以湯升未曾看得清楚,今番是白天,特地看了一個飽。至於他那個兒子,雖然肥頭大耳,卻甚聰明伶俐,叫他喊湯升大爺,他聽說話,就喊他為大爺。這時候因為女人要進來,把門的不准他進來,嘴裡還不乾不淨的亂說,所以女人動了氣,拿手指著他罵。齊巧被湯升看見,呵斥了把門的兩句。因為白天在宅門外頭,倘或被人看見不雅,就讓女人到門房裡坐,叫三小子泡茶讓女人喝,又叫買點心給孩子吃。張羅了半天,方才坐定。女人問道:“我的事情怎麼樣了?託了你湯大爺,料想總替我回過的了?我也不想賴到這裡,在這裡多住一天,多一天澆裹①。說明白了,也好早些打發我們走。我不是那不開眼的人,銀子元寶再多些都見過,只要他會我一面,說掉兩句,我立刻就走。不走不是人!他若是不會我,叫他寫張字據給我也使得。他做大官大府的人,三妻四妾,不能保住他不討。他給我一張字,將來我也好留著做個憑據。”湯升道:“這些話都不用說了,倒是你有甚麼過不去的事情,告訴我們,替你想個法子,打發你動身是正經。這些話都是白說的。”女人道:“我不稀罕錢,我只要同他見一面,他一天不見我,我一天不走!”後來被湯升好騙歹騙,好說歹說,女人方才應允,笑著說道:“送我到錢塘縣我是不怕的。但是我既然同他要好,我為甚麼一定要鬧到錢塘縣去,出他的壞名聲呢。現在是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