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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歇,枕在臂上好歹假寐個半天,衣袖上的皺褶,一定刻在臉皮上,久久不散……他回了不原狀了。

但只見他走一定神,仍是如花似玉。他沒有欺場,是戲,就得做足。

他在人群裡,牛鬼蛇神影影綽綽中,如穿簾如分水,伸手取過小樓的筆兒:

“給你勾最後一下。”

跟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一樣。

他的斷眉。

都是皮相。

小樓呆住了。

但遊街馬上開始了。每個穿著戲服的小丑,千古風流薈萃。關公,貂禪,呂布,秦香蓮,李逵,高登,白素貞,許仙,包青天,孫悟空,武松,紅娘。。。。。。還有霸王和虞姬。

一輛宣傳車開路,紅衛兵押送著,鑼鼓夾攻。走不了兩步,必被喝令:

“扭呀!不然砸斷你的狗腿!”

“翹起蘭花手來瞧瞧!臭美!”

“拉腔呀!扮牛叫!哞!哞!”

炎陽熾烈,臭汗混了粉墨,在臉上匯流,其稠如粥。整個大地似燒透了的磚窯,他們是受煎熬的磚。

“打倒文藝毒草!”

“連根拔起!”

“文化大革命萬歲!”

“**萬歲!”

“**萬歲!”

還沒喊完,忽聞前面人聲鼎沸,不久轟然巨響,一個女人跳樓了。她的一條腿折斷,彈跳至牆角,生生地止步。腦袋破裂,地上糊了些漿汁,像豆腐一樣。血肉橫飛,模糊一片。有些物體濺到蝶衣腳下,也許是一隻牙齒,也許是一節斷指。他十分的疲累,所以無從深究。

是這樣的:北京女十五中的紅衛兵小將查抄一個小說作家的老窩,已是第三遭,就在清查“贓物”,蒐集反動罪證時,這個平日溫文爾雅的好好先生,氣力僅足以提起筆桿的寫作人,驀地抄起一把菜刀,瘋狗似的撲過來,見人便砍,見人便砍。接著衝下樓梯,連人帶刀僕在一個十二歲的革命小將身上。

他們的女領隊,狂喊一聲。

“敵人行兇了!戰友們,衝呀!”

是的,他們以**思想的精神武器,面對一切反抗的力量。英勇上前,活活把他一雙手臂都拗斷了,發出嘎嘎嘎的聲音。

作家的老婆歇斯底里,又掄起一根掃帚,企圖搶救。不過一大群十來歲的毛頭,銳不可當,把她逼到樓上,一層又一層。到了最高層,她無路可逃。一個家庭主婦,便只好聳身跳下來。沒有了雙手的作家,看不到這一幕慘劇。他早已昏死了。

蝶衣和小樓,木然地注視這臺戲。

“古人”們在赤日下,人人步履慌亂。

小樓輕喟:

“唉,此乃天亡我楚,非戰之罪也。”

蝶衣悄道:

“兵家勝敗,乃是常情,何足掛慮?”

紅衛兵見二人交頭接耳,一記銅頭皮帶抽打過來,蝶衣珠釵被砸掉。

他只下意識伸手去拾。手背馬上被踩一腳。幾個女將向他臉上吐口水唾沫,罵:

“妖孽!走!不準拾!”

小樓見狀,一時情急,欺身上前擋一擋,唾沫給濺到他臉上去了,如流。他用臂拭去汙物,用力了一點,此舉觸怒了紅衛兵,一齊把他雙臂反剪,拳打腳踢。

蝶衣忘形:

“師哥!”

小樓忙用眼色止住他,示意別多事,便忍疼承受了孩子的拳腳。蝶衣恐怖地看著那批紅衛兵,都是母生父養,卻如獸。

也許是被棄掉的一群,當初那個血娃娃,他死了,輪迴再來,長大後,一心整治他。是其中一個?面目看不清楚,但整治小樓,等於雙倍對付他。蝶衣擠過去,硬是接了幾下,一個踉蹌趴倒在地。

尊嚴用來掃了地。

他幾乎,就差一點點,沾到珠釵的影兒,它被踩爛了。

傍晚。

門外飛跑進來菊仙,她還掛著“反革命黑幫家屬”的大牌子,掃完街,手中的掃帚也忘了放下。

進門就喊:

“哎呀……小樓!”

趕忙幫他褪汗衫,卻被血黏住,凝成一塊黯紅的狗皮膏似地,得用剪子,一綹綹慢慢的剪開來。不能用強,因為傷口連布糾結了,熱水拭了拭,菊仙心疼,淚汪汪。滴進熱水中。

小樓迄自強忍,還道:

“這點皮肉,倒沒傷著我。可恨是拿人不當人,尋開心,連蝶衣這樣。手無縛雞力氣,都要騎在他頭上拉屎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