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的性子我最清楚了——”
“你不比我清楚。”蝶衣緩緩地止住她,“你認得他時日短,他這個人呀……”
他堅決不在嘴皮子上輸給“旁人”。儘管心中有物,緊纏亂繞,很不好受。——他不能讓她佔上風!
菊仙急得淚盈於睫,窘,但為了男人,她為了他,肺腑被一隻長了尖利指爪的手在刺著、撕著、掰著,有點支離破碎,為了大局著想,只隱忍不發:
“你幫小樓過這關。蝶衣,我感激你!”
蝶衣也很心焦,只故作姿態,不想輸人,也不想輸陣。
他心念電轉——此時不說,更待何時?真是良機!水大邁不過鴨子。她是什麼人?蝶衣沉默良久。菊仙只等他的話。終於僵局打破了:
“就看我師哥分上,跑一趟。”
為了小樓,他也得赧顏事敵,誰說這不是犧牲?
但蝶衣瞅著菊仙。她心腸如玻璃所造,她忽地明白了。他也等她的話呀。
“——你有什麼條件?”
蝶衣一笑,閉目:
“哪來什麼條件?”
菊仙清淚淌下了。
只見蝶衣伸手,款款細抹她的淚水,順便,又理理對方毛了的鬢角,一番美意,倒是“姊妹情深”。
小四在房門外窺探一下,不得要領,便識趣走開。
蝶衣自顧自沉醉低迴:
“都是十多年的好搭檔。從小就一起。你看,找個對手可不容易,大家卯上了,才來勁。你有他——可我呢?就怕他根本無心唱下去了,暈頭轉向呀,
唉!”
聞絃歌,知雅意。
菊仙也一怔:
“蝶衣?——就說個明白吧。”
“結什麼婚?真是!一點定性也沒有就結婚!”
他佯嗔輕責,話中有話。
菊仙馬上接上:
“你要我離開小樓?”
“哦?你說的也是。”
蝶衣暗暗滿意。是她自己說的,他沒讓她說。但她要為小樓好呀。
“你也是為他好。”他道,“耽誤了,他那麼個尖子,不唱了,多可惜!”
——二人都覺著對方是貓嘴裡挖魚鰍!
末了菊仙蹺了二郎腿,一咬牙:
“我明白了,只要把小樓給弄出來,我躲他遠遠兒的。大不了,回花滿樓去,行了吧?”
蝶衣整裝出發。
榻榻米上,舉座亦是黃臉孔。
憲兵隊的軍官。還有日本歌舞伎演員,都列座兩旁。他們都裝扮好了,各自飾演自己的角色。看來剛散了戲,只見座上有《忠臣藏》、《齊天小僧》、《四谷怪談》、《助六》……的戲中人,臉粉白,眼底愛上一抹紅,嘴角望下彎的化妝。兩個開了臉,是不動明王和妖精。兩頭獅子,一白髮一赤發。歌舞伎也全是男的,最清麗的一位“鷺娘”,穿一身“白無垢”。
他們—一盤膝正襟而坐,肅穆地屏息欣賞。因被眼前的表演鎮住了!
關東軍青木大佐,對中國京戲最激賞。他的翻譯小陳,也是會家子。
除了小陳,唯一的中國客人,只有蝶衣。
蝶衣清水臉,沒有上妝,一襲灰地素淨長袍,清唱: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
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
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只要是人前表演,蝶衣就全情投入,心無旁騖。
不管看的是誰,唱的是什麼。他是個戲痴,他在《遊園》,他還沒有《驚夢》。
則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都在夢中。
他來救他。他用他所學所知所有,反過來保住他。小樓。
那虎彪彪的青木大佐,單眼瞼,瘦長眼睛,卻烏光閃閃,眉毛反倒過濃,稍上豎,連喜歡一樣東西都帶凶狠。
“好!中國戲好聽!‘女形’表演真是登峰造極!”
小陳把他的話翻譯一遍。蝶衣含笑欠身。
青木強調:
“今晚談戲,不談其他。‘聖戰’放在第二位。我在帝國大學唸書時,曾把全本《牡丹亭》背下來呢。”
蝶衣欣然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