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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條件的:吃飯為了活著,但是活著不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工作。如果活著只是為了吃飯,還不如不活為佳。值此新年來臨之際,我現在虔心祝願我們全國安定團結,國泰民安。我祝願全世界不再像現在這樣亂糟糟的,狼煙四起,五洲震盪。祝福自己,虎年大吉。

1988年1月27日舊曆元旦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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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述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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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詩:“人生七十古來稀。”對舊社會來說,這是完全正確的,因為它符合實際情況。但是,到了今天,老百姓卻創造了三句順口溜:“七十小弟弟,八十多來兮,九十不稀奇。”這也是完全正確的,因為它符合實際情況。

但是,對我來說,卻另有一番糾葛。我行年九十矣,是不是感到不稀奇呢?答案是:不是,又是。不是者,我沒有感到不稀奇,而是感到稀奇,非常地稀奇。我曾在很多地方都說過,我在任何方面都是一個沒有雄心壯志的人,我不會說大話,不敢說大話,在年齡方面也一樣。我的第一本賬只計劃活四十歲到五十歲。因為我的父母都只活了四十多歲,遵照遺傳的規律,遵照傳統倫理道德,我不能也不應活得超過了父母。我又哪裡知道,彷彿一轉瞬間,我竟活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又進入了耄耋的境界,要向期頤進軍了。這樣一來,我能不感到稀奇嗎?

但是,為什麼又感到不稀奇呢?從目前的身體情況來看,除了眼睛和耳朵有點不算太大的問題和腿腳不太靈便外,自我感覺還是良好的,寫一篇一兩千字的文章,倚馬可待。待人接物,應對進退,還是“難得糊塗”的。這一切都同十年前,或者更長的時間以前,沒有什麼兩樣。李太白詩:“高堂明鏡悲白髮。”我不但發已全白(有人告訴我,又有黑髮長出),而且禿了頂。這一切也都是事實,可惜我不是電影明星,一年照不了兩次鏡子,那一切我都不視不見。在潛意識中,自己還以為是“朝如青絲”哩。對我這樣無知無識、麻木不仁的人,連上帝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怎麼能會不感到不稀奇呢?

但是,我自己又覺得,我這種精神狀態之所以能夠產生,不是沒有根據的。我國現行的退休制度,教授年齡是六十歲到七十歲。可是,就我個人而論,在學術研究上,我的衝刺起點是在八十歲以後。開了幾十年的會,經過了不知道多少次政治運動,做過不知道多少次自我檢查,也不知道多少次對別人進行批判,最後又經歷了十年浩劫,“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我自己的一生就是這樣白白地消磨過去了。如果不是造化小兒對我垂青,制止了我實行自己年齡計劃的話,在我八十歲以前(這也算是高壽了)就“遽歸道山”,我留給子孫後代的東西恐怕是不會多的。不多也不一定就是壞事。留下一些不痛不癢,災禍梨棗的所謂著述,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但是,對我自己來說,恐怕就要“另案處理”了。

在從八十歲到九十歲這個十年內,在我衝刺開始以後,頗有一些值得紀念的甜蜜的回憶。在撰寫我一生最長的一部長達八十萬字的著作《糖史》的過程中,頗有一些情節值得回憶,值得玩味。在長達兩年的時間內,我每天跑一趟大圖書館,風雨無阻,寒暑無礙。燕園風光旖旎,四時景物不同。春天奼紫嫣紅,夏天荷香盈塘,秋天紅染霜葉,冬天六出蔽空。稱之為人間仙境,也不為過。然而,在這兩年中,我幾乎天天都在這樣瑰麗的風光中行走。可是我都視而不見,甚至不視不見。未名湖的漣漪,博雅塔的倒影,被外人視為奇觀的勝景,也未能逃過我的漠然,懵然,無動於衷。我心中想到的只是大圖書館中的盈室滿架的圖書,鼻子裡聞到的只有那裡的書香。

《糖史》的寫作完成以後,我又把陣地從大圖書館移到家中來,運籌於斗室之中,決戰於幾張桌子之上。我研究的物件變成了吐火羅文A方言的《彌勒會見記劇本》。這也不是一顆容易咬的核桃,非用上全力不行。最大的困難在於缺乏資料,而且多是國外的資料。沒有辦法,只有時不時地向海外求援。現在雖然號稱為資訊時代,可是我要的訊息多是刁鑽古怪的東西,一時難以搜尋,我只有耐著性子恭候。舞筆弄墨的朋友,大概都能體會到,當一篇文章正在進行寫作時,忽然斷了電,你心中真如火燒油澆,然而卻毫無辦法,只盼喜從天降了,只能聽天由命了。此時燕園旖旎的風光,對於我似有似無,心裡想到的,切盼的只有海外的來信。如此又熬了一年多,《彌勒會見記劇本》英譯本終於在德國出版了。

兩部著作完了以後,我平生大願算是告一段落。痛定思痛,驀地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