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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時我就不清楚,後來更不清楚。當時,黑幫們的原則是,事不幹己,高高掛起。我就一直掛到現在。

6?搖、西語系的一個“老右派”學生

這個學生姓周,我不認識他,平常也沒有聽說過。到了黑幫大院,他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既然叫“右派”,而且還“老”,可見這件事有比較長久的歷史淵源了。在中國,劃右派最集中的時期是1957年。難道這一位姓周的學生也是那時候被劃為右派的嗎?到了進入牛棚時,他已經戴了將近十年的右派帽子了。這個期間他是怎樣活下來的,我完全不清楚。等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滿面蠟黃,還有點浮腫,頭髮已經脫落了不少,像是一個年老的病人。據說他原是一個聰明機靈的學生。此時卻已經顯得像半個傻子,行動不很正常了。我們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在身體上和精神上受到十分嚴重的折磨的結果。這無疑是一個人生悲劇。我自己雖然身處危難,性命操在別人手中,隨時小心謹慎,怕被不吃素的長矛給吃掉;然而看到這一位“老右派”,我不禁有淚偷彈,對這一位半瘋半傻的人懷有無量的同情!

可是在那一批毫無心肝的牢頭禁子眼中,這位傻子卻是一個可以隨意打罵,任意汙辱,十分開心的玩物。這樣兩隻腿的動物到哪裡去找呀!按照他們的分工原則,一個很年輕的看上去很聰明伶俐的工人,是分工折磨這個傻子的。我從沒有見過這個年輕工人打過別的“罪犯”。獨獨對於這個傻子,他隨時都能手打腳踢。排隊到食堂去吃飯的路上,他嘴裡吆喝著又打又罵的也是這個傻子。每到晚上,刑訊室裡傳出來的打人的聲音以及被打者叫喚的聲音,也與這個傻子有關。我寫回憶錄,有一個戒條,就是:決不去罵人。我在這裡,只能作一個例外,我要罵這個年輕的工人以及他的同夥:“萬惡的畜類!豬狗不如的東西!”

有一天,我在這個傻子的背上看到一個用白色畫著的大王八。他好像是根本沒有家,沒有人管他。他身上穿的衣服,滿是油汙,至少進院來就沒洗過,鶉衣百結。但是這一隻白色的大王八卻顯得異常耀眼,從遠處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別人見了,有笑的權利的“自由民”會哈哈大笑,我輩失掉笑的權利的“罪犯”,則只有兔死狐悲,眼淚往肚子裡流。

………

牛棚生活(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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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搖、物理系的一個教員

這個教員是北大心理系一位老教授的兒子,好像還是獨生子。不知道是由於什麼原因,他的一條腿短一截,走起路來像個瘸子。

我從前並不認識他。初進牛棚時,甚至在太平莊時,都沒有見到過他。我們在牛棚裡已經被“改造”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是中午過後不久——我在這裡補充幾句。牛棚裡是根本沒有什麼午休的。東語系那位老教授,就因為午飯後坐著打了一個盹兒,被牢頭禁子發現,叫到院子裡在太陽下曬了一個鐘頭,好像也是眼睛對著太陽——,我在牢房裡忽然聽牛棚門口有打人的聲音,是棍棒或者用膠皮裹起來的腳踏車鏈條同皮肉接觸的聲音。這種事情在黑幫大院裡是司空見慣的事,一天能有許多起。我們的神經都已經麻木了,引不起什麼感覺。但是,這一次聲音特別高,時間也特別長。我那麻木的神經動了一下,透過玻璃窗向棚口看了看。我看到這一位殘傷的教員,已經被打倒在地,有幾個“英雄”還用手裡拿著的兵器,繼續抽打。他身上是不是已經踏上了一千隻腳,我看不清楚。我只看到這一位腿指令碼來就不靈便的人,躺在地上的泥土中,臉上還好像流著血。

他為什麼這樣晚才到牛棚裡來?他是由於什麼原因才來的?他是不是才被“揪”出來的?這些事情我都不清楚。一直到今天也不清楚。我雖然也像胡適之博士那樣有點考據癖;但是我不想在這裡施展本領了。

從此以後,我們每次排隊到食堂去吃飯時,整齊的隊伍裡就多了走起路來很不協調的瘸腿的“棚友”。

關於牛棚中個別人的“花絮”,如果認真寫起來的話,還可以延長几倍。我現在沒有再寫的興致,我也不忍再寫下去了。舉一隅可以三隅反。希望讀者自己慢慢地去體會吧。

(十一)特別雅座

我自己已經墮入地獄。但是,由於根器淺,我很久很久都不知道,地獄中還是有不同層次的。佛教不是就有十八層地獄嗎?

這話要從頭講起,需要說得長一點。生物系有一個學生,大名叫張國祥。牛棚初建時,我好像還沒有看到他,他是後來才來的。至於他為什麼到這裡來,又是怎樣來的,那是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