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家的手中,我雖然相信心理分析有理,但是更相信夢的海闊天空絕不是心理分析所
能為力。
有時我很羨慕那些無夢的人可以一覺到天明,但我也同情他們,他們至少少活了一
半的人生。
——一九八一年十月三十日
沉香三盞
去年聖誕節,在電視上看到教宗保祿六世在梵蒂岡的子夜彌撒中“奉香”。
那是用一個金缽裝著的檀香,正點燃著,傳說藉著這一盞馨香,可以把於民們祈禱
的聲音上達於天庭。我看到教宗提著香缽緩緩搖動祈禱,香菸嫋嫋而上,心裡感到一種
莫名的感動。突然想起幼年的一件往事,當我知道佛教道教以外,還有天主教基督教時,
已是小學二年級的學生。
有一次我問父親,基督教天主教到底與我們的佛教道教有什麼不同呢?父親漫不經
心的說:“他們不拜拜,也不燒香。”這個回答大抵是對的,但後來我發現,“祈禱”
在本質上與“拜拜”並無不同,只是一直不知道西方宗教是不是燒香。 當我看到教宗在聖壇上燒香,那種感覺就使我幼年的經驗從遙遠的記憶長廊中浮現
出來。教宗手上的一盞香與插在祖宗神案前的香,在深一層的意義裡是相同的,都是從
平凡的人世往上提升,一直到我們嚮往的天庭。
有一回我到印度廟裡,發現古老的印度宗教也是焚香的。
為什麼焚了香以後,大上的諸神就知道我們的心願呢?這個傳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的呢?我不知道。依我推想,在無形中上升的煙,因為我們不知它飛往的所在,只看它
在空中散去,成為我們心靈與願望的寄託。
焚香是最奇怪的,不論何時,只要看到一住香,心靈就有了安定的力量;相信那香
不只是一縷煙,而是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神藉著那一縷煙,聆聽了我們的聲音。
一位朋友從外國回來,送我一束西藏異香,香袋上寫滿了遷延扭曲的西藏文。由於
它來自天寒的北方,輾轉那麼不易,使我一直捨不得點燃,好像用了以後,它燒盡了,
就要損失什麼一樣。
春天以來,接連下了幾十天的雨,人的心如同被雨醃製了,變酸發黴了,每天在屋
子裡繞來繞去,真是令人氣悶。
開啟窗,那些春雨的細絲隨著微風飄進屋來,屋子裡總是有著濡溼的氣味,有一天,
我心愛的一株麒麟草的盆景,因為連日的陰雨而有了枯萎的面貌,我看著麒麟草,心中
突然感到憂愁紛亂起來。
我從櫃子裡取出那一束西藏異香,在香案上點了一支。那香比一般廟裡的香要粗一
些,它的煙也是凝聚著的,過了三尺的地方就往四周散去,屋子裡猛然間瀰漫著一股清
香。
香給人的感覺是溫馨而乾燥的,抗拒著屋內的潮溼。我坐在書桌前,不看書,也不
工作,只是靜靜的冥想,讓自己的心思像一支香凝聚在一起,憂鬱與紛亂緩緩地淡去了,
心慢慢的清醒起來。
我是喜歡雨的,但雨應該是晴天的間奏,而不能是天氣的主調;一旦雨成為天氣的
主調,人的心情也如雨一樣,交錯著找不到一個重心。然而老是下雨也是無可如何的事,
這時就在屋裡點一支香吧!
一支香很小,卻像大雨的原野裡有一座涼亭,為我保有了一塊於淨的土地——那時
是,在江南的雨勢裡,還有西藏草原的風情。
喝茶常常不是為了解渴,而是為了情趣,尤其是喝功夫茶,一具小小的杯子,不能
一口飲盡,而是一點點細品。
所有的茶裡我最愛凍頂烏龍。凍頂不像香片那麼浮,不像清茶那麼澀,不像普洱那
麼苦,也不像鐵觀音那麼硬;它的味道是拙樸的,它的顏色是金澄的,可以細細地品嚐。
有一位朋友知道我愛凍頂,送來了一罐收藏多年的陳年凍頂,罐於上寫了“沉香”
兩個字,沉香的色澤比凍頂要濃,氣味卻完全改變了。烏龍雖拙,還是有一點甘香,沉
香卻把甘和香蘊藏起來,只剩下真正的拙,絲毫沒有火氣,好像是從記憶中滌濾過的;
記憶有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