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允把那隻鐵弶放在白路的一側,他的心情輕鬆了一些。
他開始靜下心來,走進一種閒適的等待。但是雨還在下,他的閒適自然就受了潮。他再次開啟乾坤袋,從袋裡拉出一張用麻繩編織的吊床,他四處尋覓,發現一棵枝葉很茂盛的毒栗子樹,太醫允把吊床斜掛在樹幹上,折成太師椅的樣子,他坐上去蕩了蕩,樹葉上的雨水 就刷地灑下來,太醫允縮了一下脖子,他感到有點累。他不知不覺睡著了,他看見那兩間屋頂已經泛白的茅屋帆船一樣向自己駛來,站在門口的竟然是阿蘋,阿蘋的眼裡是兩汪淚,她想說什麼,卻張口沒說出什麼來,她像一條美麗而憂鬱的魚。太醫允在思緒裡悟到這是夢,但是他希望這夢長些再長些。夢還在延伸,太醫允看清那條美麗而憂鬱的魚不是阿蘋,而是獨居白陽山深山的素,素的眼裡不是淚而是淡淡的血,素像一座雕像一動不動地倚在門框邊,淚血從臉頰上淌下來滴到地上慢慢地滲開來,太醫允看見素在一臉淚水中綻出一種荷花一樣的笑來他在心裡驚呼:這是夢,這是夢,請不要讓我醒來。
他向素撲過去。
太醫允捋捋屁股,發覺自己已經從吊床上跌了下來,褲子已經一片潮溼,看看天黑壓壓的蒙著霧氣,雨已經停了,只是風變得更冷,而且一陣緊似一陣,他感受到有些異樣。天不能說十分寒冷,但風卻颳得很怪,螺旋狀的,像一條綢帶越纏緊,太醫允感受到自己人每一個毛孔都篩網一樣張開來。他抬起眼瞼,看到黑夜裡兩顆燒紅的炭似的眼球,那是鴆鳥在林間盤旋,他嚇得二隻腳的腿肚子簌簌發抖,他移動著步子向後退去,他退得慢,鴆鳥也就慢慢地跟,他退得快,鴆鳥也就盤旋得快,他頃刻有了一種心臟要破裂的感覺,他大喊一聲:素——來救我!聲音在山谷裡空空靈靈,盪來盪去,如一塊石頭落入萬丈深淵。太醫允撒開腿向毒栗子林的外面跑去。他不知道為什麼在危急的時候會喊出這樣的話來,是那個怪異的夢在作祟嗎?
太醫允在奔跑中感受到後腦勺焦辣辣的,不知是燙還是冷,他回頭看到鴆鳥的兩顆炭火真盯自己,它那八寸長的黃銅喙咀 一張一翕,彷彿要把自己吞下去,他在慌亂中絆著一根樹枝,叭地一下跌倒在地上,同時他看到腳下絆到的並不是一根樹枝,而是一條睡眠著的蛇,蛇遭到襲擊呼地一下直起身來,這時太醫允腦子裡一片空白,感到整個世界都在自己的記憶裡消失,這一回輪到蛇以為絆了自己而倒下的是一團腐爛的樹幹,悻悻然地向一邊的草叢裡遊走了。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太醫允從驚慌中醒來,他檢查了下身子,沒有一處受傷的地方,蛇沒有傷害自己,鴆也沒有傷害自己,他只是依然感到冷,同時還感受到餓和累,他無精打采地在毒栗子林裡慢慢地走,尋找他的吊床、乾坤袋和安好的弶。
他終於在自己栓好的吊床邊頹然地坐下一來,他的目光有一些滯呆,在白茫茫的小路上那隻弶像一隻瑟縮在衣角的跳蚤,太醫允的心一陣陣的寒冷,他從地上撿起那頂已經摔出幾條裂痕的笠帽戴在頭上,頓時他感到自己也是一隻跳蚤,一隻被子人擺弄的跳蚤。
等待顯得十分漫長。太醫允重新收拾了一遍乾坤袋以後,目光就一直盯在那隻弶上,盯在那條由白變灰,由灰變黑的的小路上,盯在那片被毒栗子樹遮掩得只剩下一線天的遠空上。但是陰諧和運日沒有 來,天空裡只有無盡的寒氣和溼氣,太醫允感到頭有一點痛,先是隱隱的,後來就有一種針刺的感覺。這一夜的等待十分平靜,只是那隻弶還是一動不動。
這一個清晨像一盆火把太醫允烤醒,他醒來前朦朧中以為有兩顆炭火燙在太陽穴,而那炭火就是陰諧血紅的眼睛。他醒來知道自己是傷風了,他的身體熱得如同開水裡撈出來的粽子。一陣陣盜汗,一陣陣關節發痛,他感到自己除了傷風,還襲入了鴆的毒氣,他感到陰諧八寸長的黃銅喙咀一直在啄自己的腦髓,他想如果再在這裡呆上幾天,可能再也走不出這片毒栗子林了。他強打起精神,把吊床收起來塞進乾坤袋,拿起笠帽向林外走去,太醫允腳下的大地顯得十分綿軟。他聽見腦後忽然又傳來邦邦的鴆鳥叫聲,他回頭看見一群鴆鳥在身後飛舞著,翱翔出一種歡送的姿勢,太醫允在驚慌中抬頭看見一線雲天裡有一輪薄荷色的太陽。
在又飢又渴又累渾身灼熱的時候,太醫允走出了毒栗子林,他看見 遠處的白茅屋縈繞著幾縷炊煙,他再次看見茅屋前的竹管井,他看到依然是男子裝束的素。
“我知道你還會來,我為你準備了熱飯。”素用火叉撥了撥悶著的微火炭火,添進一些柴草,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