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微笑安慰他,“你放心,本宮會開解她。”李長點點頭,默默起身告辭。彼時殘陽如血,在重重殿宇的間隙裡投下灼豔的光影。李長的悠長的身影便在這血紅裡慢慢被拉得愈來愈長。
幾日來我胃口甚好,溫實初亦道產期將近,多多補養增些氣力也是好的。槿汐進來時我已經吃完了那一盅椰汁紅棗雪蛤,她捧著一紫砂鍋的清燉金鉤翅,用銀勺子舀出金黃綿厚的湯汁在白玉小瓷碗中。那湯是用翅針加老鴿、龍骨、肉眼、牛肉、火腿絲用文火煲足五個時辰,其間要不斷撈去浮油什質,待湯汁成金黃色後隔渣方能用。魚翅用此沸湯煨過,令其柔糯而不爛,加入好雞湯,燉沸後調以適量元貼心水和參湯方能入口。
槿汐黯然調著湯汁,靜靜道:“他走了?”我應一聲,她又道:“他老了。”我不作聲,槿汐再沒有說別的話,只把翅湯端到我面前,“娘娘趁熱用些吧!”她安靜坐在我面前,眼神是空洞無物的空茫渙散,沒有一個著落的地方。
魚翅和雞湯的水乳交融使室內瀰漫著一股氤氳的暖人肺腑的香氣,我緩緩撥動著手中的銀匙,仿若不經意一般,“槿汐,你看著宮裡的人和上林苑的花兒一樣多,宮裡都是些什麼人呢?”
“主子,或者奴才。”她的話語簡短而淡漠,眼皮也不抬一下。
“那麼”,我看著她道:“這些主子或者奴才裡頭,有哪些人是你的故交好友,哪些是你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人?”
“除了柔儀殿,除了李長,再沒有旁的人。”
“是啊!出了柔儀殿,槿汐你相熟的也只有李長了,其他都是不相干的人。”我款款看著她,“既是不相干的人,她們所說的話愛聽的就聽,不愛聽的便當是刮過耳旁的風。槿汐,咱們做的事說的話,只能顧得了自己,顧不了人人都喜歡,能堵住人人的嘴。”
槿汐深深地看我一眼,嘴角揚成一個無奈而乾澀的笑容,“娘娘,有些事說起道理來人人都曉得,可是真要做起來,何嘗不是難上加難。”
“因為難就不做了麼?永遠也不去面對?或者,以為只要自己捂上耳朵逆運算眼睛,就真能外頭的事都沒發生過了麼?”我微笑著語氣堅毅,“槿汐,你從不是這樣的人。”我輕輕握住槿汐的手,她的手是冰涼的,潮溼,有澀澀的觸感。我動容道:“當初是為了我你才不得已去俯就李長,你若不是真心願意,藉著如今這個由頭斷了也好。槿汐,你實在不必勉強自己。”
有長久的靜默,我與她相對時竟似在無人之境一般,半點聲息也無。槿汐是過頭看著楓樹上的脈脈紅葉,那鮮豔的紅,在悽楚的夜色蒙朧裡也有濃烈的瑟瑟。良久,槿汐轉頭看我,眼角含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欣慰,“有些話,奴婢在暴室時就對娘娘說過。”
我頷首,心裡漫出一絲欣慰,“不錯,原以為只可同富貴的人竟可以共患難,也是難得的機緣。槿汐,你既曉得這點,必然也明白你若傷心不振,李長心裡也會更難受。”我和靜微笑,“槿汐,咱們好好活著不是隻為了自己,更是因為要我們身邊的人因為我們過得更好些,不要有親者痛、仇者快的一天。”我攥著她的手更用力些,切切道:“為了流言紛擾而傷害了一個愛護自己的人,更是大大的愚蠢,大大的不值。”
槿汐一味地沉默,已到了掌燈時分,窗外絹紅宮燈散出蒙朧溫暖的紅光,照在槿汐清瘦的面龐上,照亮歲月劃過時留下的淡淡痕跡。
我有些怔怔,或許,那些痕跡不僅是生命留下的痛苦的印跡,亦是一種懂得和飽滿。
次日起來,照舊是浣碧和花宜服侍了我梳洗妥當。我見槿汐房中門窗緊閉,浣碧傳單,道:“槿汐彷彿還沒有起來。”
我點點頭,化了胭脂點在唇上,道:“由她多睡會兒吧。”梳洗罷,浣碧和花宜扶著我往皇后的昭陽殿中去。
八月已慢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的時節,且又在清晨,連空氣中都帶著淡淡蕭疏的闊朗氣息。時辰還早,大約皇后也沒起來,庭院外三三兩兩聚著幾個嬪妃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什麼。才走近些,卻聽見穆貴人與祥嬪的聲音張揚著興奮的短時間,“祥嬪姐姐方才說得好,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未央宮那位是在佛寺裡也不忘勾搭皇上的貨色,連著她身邊的宮女也是個和內監吃對食的主。那天聽祥嬪姐姐說起我還不信,現在想起來真是噁心得連隔宿的飯菜都要吐出來了。”
祥嬪得意洋洋道:“雖然皇上輕描淡寫把事情給過了,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我且看她如何收回這個臉面!”
橫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