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借機來看你一次。其實朕在甘露寺時也正猶豫要不要見一見你,只怕你還是倔強如初。哪知一問才曉得你因病別居在凌雲峰,雖說是好了,可是你生朧月的時候是早產,又未出月而離宮,只怕是當年落下的病,哪怕不合禮制朕也要來看一看你了。”
我含悲含泣,“四郎這樣的情意,嬛嬛越發要無地自容了。”我的手指撫過他的眉、他的眼,蘊了欣慰的笑意柔聲道:“嬛嬛無論病與健,都日日誦經祝禱四郎平安如意,如今看到四郎如此健朗,嬛嬛也就安心了。”
我說的話,彷彿有許多柔情蜜意在裡頭。眼色裡有柔情,語氣裡也是柔情。而我心底,卻在凝視他時生出輕微的嘲笑,是嘲笑他,也嘲笑自己。
他俯身抱一抱我,將臉埋於我青絲之間,“嬛嬛,聽著你說話,聞著你身上的檀香氣味,真是叫朕安心。你可曉得,宮裡出了多少事,朕連一個說貼心話的人也沒有。”他的聲音微微悲慼,“你曉得麼,六弟回不來了。”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咬牙忍住將落的淚水。他是天下的君王,然而亦有這樣多的煩心事。玄清之死,他與我一樣,也是悲痛的吧。
“六王是四郎的手足,想必四郎十分傷心。只是傷心歸傷心,四郎是天下至尊,一言一行皆關係到天下蒼生,不能不珍重自己的身子。”
玄凌抬起頭來,面有悲色,“其實六弟去之前朕已經曉得有不少赫赫細作混入滇南,又有亂民伺機鬧事。只是朕要他微服去體察民情不能大肆張揚,所以沒有安排他以親王儀仗出行,也不便派人暗中保護。若是朕能放一放政事以他的安危為先,也不至於如此了。”
我瑟瑟齒冷,心頭瞬時如被冰雪覆住一般。我極力忍耐著,頭腦中痛得幾乎要裂開一般——是他,竟然是他!又是因為他!哪怕他也是無心,可是我所有的未來、所有的美夢、所有的希望,再度因為他而破滅。
床頭的針線筐裡擱著一把剪刀,冷眼瞧去,竟有一絲雪亮的寒光。只要我,我伸手過去拿到一擊插進玄凌心口。他就會死了,跟著我腹中孩子的生父一起死了。
然而這樣的殺機只是一瞬。若他死了,我的孩子也保不住了。甚至我的父母兄妹、朧月、槿汐,甚至連敬妃也會被牽連。我要報復他,不一定要用讓他死這個法子,太得不償失,亦不夠叫他痛苦。
越是疼痛,越是要忍耐。我收住冷厲的目光,溫言道:“四郎也不想的,畢竟是自己的手足兄弟啊。六王一向閒雲野鶴,能為大周政事有所裨益,總是一位賢王了。”
玄凌伏在我懷中,沉沉疲憊道:“是朕不好,沒有為他的安危考慮周全。嬛嬛,你知道麼?從小父皇最疼的人就是六弟,最寵愛的是他的母妃舒貴妃,六弟什麼都比我強、比我好。朕和母后在父皇心裡雖然僅次於六弟和舒貴妃,可是父皇眼裡只有他們,從不把朕放在眼中。嬛嬛,你明白那種屈居人下的感受麼?那種眼睜睜看著天下只有他比你好的感受。”
“所以除了他,你就是最好的了,是麼?”我心頭悽楚,喃喃自語。
“嬛嬛”,玄凌看我,“你在自言自語什麼?”
“沒有”。我和婉微笑,“嬛嬛只是覺得六王並沒有那樣好,先帝疼愛六王並非因為六王什麼都好,只是因為舒貴妃的緣故愛屋及烏罷了。而且就算六王小時候多麼優秀,如今看來亦只在詩書閒遊一道精通罷了。”我停一停,極力壓制住自己因言不由衷帶來的激痛,道:“何況既然身在君王之位,時時處處總是要以天下為先的。”
他悲嘆,“嬛嬛,唯有你最體貼朕的心意。六弟的死訊傳來之後,朕也十分難過,立即命滇南各府在騰沙江一帶打撈尋找,可惜一無所獲。再怎麼樣,六弟和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母后撫養他這麼多年,他也一直安分守己,並無出格之處。”
我低低道:“六王對四郎是很忠心的。”
玄凌掩面片刻,已經鎮靜下來,“終究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六弟的身後事朕自有安排,大周的一個親王不能就這般不明不白沒了。”他頓一頓,“六弟的死多半與赫赫少不了牽連,因此六弟的死訊必定要瞞下來,將來若要對赫赫動兵先發制人,這是最好不過的藉由。”
我忍住心底的悲慟與恨意,低首綿順道:“皇上好計謀。”
玄凌起身從衣中取出一枚鏨金玫瑰簪子,那是玄凌舊年賞賜中我的愛物了。那玫瑰花的樣子,小至***紋理,無一不精緻華美,細膩入微。更好在五其他瑣碎點綴,華貴而簡約。因著心愛,戴得久了,連簪身都膩了一點經手撫摸的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