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被安排到三樓的‘普外科’。當年麻璜為了‘權威’的寶座,有意讓任達、章琪,分管骨外和普外,以便技術襲斷。而今,麻璜已被打倒,章琪被下放礦醫院,三把手叢深也受到了衝擊而一蹶不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普外的現任負責人是張馮,據林森講,把我和他調整到普外,是因為普外病人比創傷病人風險更大。
全國學習解放軍,醫院取消了系、科,也按連排編制。張馮是排長,我們這些大夫、護士,自然成了士兵了。每日下午政治學習,雷打不動,鬥私批修,狠鬥私心一閃念。
從農村回到喧囂的城市,我反而感到有些不習慣。在所謂的上層建築,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我感到窒悶和壓抑。這種情緒很快被病人的呻吟聲沖淡,每日都有急診,天天都有手術。
煤城市區38萬人口,幾乎所有的急腹症都集中在這。除了常見的蘭尾炎、腸梗阻、胃穿孔、膽囊炎、嵌頓疝之外,還有工礦特有的閉合性腹部損傷。我創下了一個夜班(晚五點到早八點),十五個小時做七個急腹症手術的紀錄。
我們二十三名醫護人員,幾乎是馬不停蹄的連軸轉,連吃飯、上廁所都要見逢插針。有本事的,都抓革命去了;留下促生產的人,大多是家庭和個人有點問題的人。面對工作壓力,無不戰戰兢兢的。
我抽空去安山礦探望高煤海的家。安山礦距市中心三十多里,乘通勤小火車要半個多小時。沒進門,就聽摔碗、砸盆的聲音,老倆口正在吵架。一見我來,高煤海的繼母,給我使了一個眼色,扯大嗓門喊:“小海子他同學,方大夫來了!”又小聲對我說:“老頭子,心不順,正發脾氣呢。”高叔坐在炕上,咬著旱菸管抽菸。我放下水果、罐頭和糕點;“高叔,氣大傷身,你這把年紀了,有啥想不開的?”高叔橫了我一眼;“坐吧,為小海子的事來的吧?”我不可置否的點點頭;“我下鄉了,才聽說。煤海是冤枉的。”“準是有人陷害。我們家三代貧農,我當了一輩子礦工。小海子在紅旗下長大,怎麼會反對毛主席呢?!打死我也不相信。”高嬸附和說:“小海子,生性倔,準是讓人算計了。這些傷天害理的,不得好死。”“閉上你的烏嘴,要不是你,咱小海子能留在合江嘛?”高嬸也不示弱,“你這死老頭子,那能怪我嗎?”眼看又要吵起來,我忙打著圓場;“當初留校的都是尖子,這是組織上決定的,別人想留還留不下呢。”
我早就聽煤海說過;他和繼母的關係不太好,和父親的關係也有些緊張。高叔從船工變成礦工,在井下幹了二十多年,得了三期矽肺。整天氣喘吁吁的,說話多了就上不來氣。我想告辭,高叔非讓我留下,陪他喝酒。高嬸忙到後院摘菜,張羅酒飯。
酒一下肚,高叔就有幾分傷感起來;“小海子命苦啊,三歲就死了娘,從小到大,沒享過一天福。好不容易學了醫,當上了大夫。媳婦還沒娶上,就蹲了‘扒籬子’,這都怪俺呀。”說著落下了幾顆老淚。
門外進來一個虎生生的小夥,他一步跨進門來;“方哥,你來了!”我認出這是高煤海的同父異母兄弟,高海山。煤校畢業後,在礦上當技術員。他坐在炕沿上,給自己斟上了酒,連喝了三杯。“方哥,我先乾為敬。你爺倆慢慢喝,我下夜班,先睡覺去了。”高叔兩眼一瞪,罵了一句:“這憋犢子,真不懂事。”在這種氛圍中,我哪還有心情喝酒!?藉故醫院還有事,匆匆的告辭出來。高嬸非讓我拿著她新摘的菜,我說:“我吃食堂,沒法做。”她才笑著,送我出了屋;“你也還是‘跑腿’( 指單身)啊?有空就到家來。啊!”
魯華仍在手術室,我們幾乎天天見面,一個眼神,我就知道她的意思。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們可以用眼神來交流了。儘管有風言風語,還有人私下議論我們;好景不長,也有說我攀附權貴的。反正,嘴長在他身上,說什麼我們也不在乎,照樣我行我素。
沒有花前月下,也沒有唧唧我我,更沒有山盟海誓。我們似乎心照不宣,好像都在等待著什麼。也許這就是*中一種特有的戀愛方式吧。
鬥批改進入第二個階段,衛生系統批判‘四醫’:醫乃仁術,醫道尊嚴,醫不叩門,醫不問政,徹底摧毀幾千年傳統的為醫之道。人人口株筆伐,聯絡實際在靈魂深處鬧革命。‘白專道路、技術權威、技術至上’已被批的體無完膚。當年于飛‘刀刀出政治’的活學活用,險些成了批判的靶子。作了多次檢查,方僥倖過關。
對於外科醫生,是以手術室為舞臺,手術刀為工具的。一旦失去準則,誰還敢手術——拿病人練刀啊!?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