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我帶你去農場看看。那遼闊的田野,一眼望不到邊,真是神奇的黑土地啊。”文鵑有幾分興奮,丹鳳眼微微翹了起來,露出兩排細密小白牙。“國慶晚會上,你聽到我唱的‘雁南飛’了嗎?”“聽了,唱的挺動情的。”文鵑情不自禁的輕輕的哼了起來,“……飛呀,轉呀,看不清家鄉在何方……追隨春風千萬裡,北大荒永遠是春天……”“唱的真好!”“還是我爸填的詞呢。”她的雙頰飛起了紅雲,顯出少女特有的羞澀、矜持和嫵媚。我不由的想起文鵑在解剖室暈倒在自己身上的情景,一股暖流湧進全身。我抑制住自己的衝動,故做姿態的跺跺腳,言不由衷的說:“天真冷,還凍腳呢。”文鵑也意識到什麼,站起來說:“快熄燈了,我們就談到這吧。”
走出教室,淒冷的夜光,透過白楊樹的枝椏,在雪地上留下了斑駁的圖案。風一動,就有積雪簌簌而下。我們走在雪地上聽著咯吱咯吱的踩雪聲,誰也沒有吱聲。路過解剖室時,她又不由的抓住了我的衣襟,拐向女生宿舍的小路時,文鵑忽然問我,“你的生日是八月吧?”,“不,是十月。”“是陰曆?陽曆?”“是陽曆十月初十。”“我是元旦,比你小兩個月。”“你不說比我大兩個月嗎?”“你真傻!”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挽住了我的胳膊。分手時,她又重複強調,“別忘了寫入團申請書。”這句話使我心頭又蒙上一個陰影。
開啟靈魂的一隅,回顧自己十六年的人生經歷;十年前的那個春雨瀟瀟的日子,一夜槍炮聲後,古城東陽解放了。父親正沉浸在‘保護工商業’ 的喜悅中,一張潛網悄悄襲來。,父親以莫須有的罪名,含冤而死。我們全家搬出大樓,住進偏廈。平靜的生活從此掀起了陣陣漣漪。從我記事起;土改、鎮反、三反五反,運動一個接著一個。人們還不及休養生息,五七年又策劃了一場稱之為“陽謀”的反右運動。我清晰的記得,那個酷熱的暑期,校園裡到處貼滿了大字報和漫畫,許多受尊敬的老師,被冠以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而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更沒想到的是;我的大哥,一個早年背叛家庭投身革命,出生入死的知識分子。也因敢於直言而被清除出黨,下放勞動改造。一條階級路線把我也打入了另冊。政治已在我心裡落下可怕的印痕。在人生的歷程中,都有陰影伴我同行,更不敢奢望什麼政治生命。文鵑的一席話,更使我有了警覺。
(15)
上課鈴響過好久,還沒見老師的身影,這是新開設的“藥理學”。我這個“學委”焦急地走出教室迎候。樓梯上傳來一陣慌亂,急促的腳步聲,我快步迎了上去,差點和上樓的人撞個滿懷。他一把抓住我:“59(1)班教室在哪?”“您是藥理學老師吧。”“是的,是的。”“請隨我來。”他一進教室,先向同學們鞠了一躬,“對不住,我來晚了,真對不住。”然後,掏出一塊懷錶放在講臺上,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大串外文。迴轉身說,“我叫諸葛驥,和大家討論藥理學方面的知識。”這位諸葛老師中等個,瘦瘦的,著一身中山裝,戴一幅深度眼鏡,看不出有多大年紀。那謙恭的動作和語言,倒像個“小老頭”。“你們學過拉丁文沒有?沒有,我想一定沒有。那麼學過English沒有?大多數同學一定學過俄語。學藥理學,要先學拉丁文。拉丁語是西語的基礎,有了西語的基礎,反過來學拉丁文就容易了。……”他像繞口令似的滔滔不絕,夾帶有濃厚的南音語調,雖有抑揚頓挫,但難以全然聽懂。他邊講邊寫,寫在黑板上的拉丁文和中文都很工整。他在講臺上揮灑自如,全然不顧同學們的反應。那神態到了忘我的境界。幾乎沒有停頓,一口氣講到下課鈴響,夾起書匆匆就走了。
同學們議論紛紛,包德祿說:“我一句也沒聽懂。”高煤海也說:“他講的太快,聽的挺費勁。”正說著,只見諸葛老師又匆匆回來了,“你們誰是課代表?”“還沒選呢。”包德祿把我推了出去,“他是學習委員。”諸葛老師往鼻樑上推了推眼鏡,透過厚厚的鏡片,盯著我說,“物色一位英語好的同學,當課代表。你叫什麼?”“方昊。”“浩還是昊?”“天上日。”“好,天上有個太陽,這名字寓意好。”他把一張紙片交給我,“這是我寫的複習題和預習題,都有答案,請你抄在黑板上吧。”我聽著他生澀的普通話,不由地問:“老師,是南方哪的人?”“臺灣的。不、不,是浙江。”他有些慌亂地說:“聽你的口音也不像東北人?”“我也是浙江人。”“那可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呵!”他忽然定定的瞅著我,張了張嘴,似乎要問什麼,又咽了下去。
我照樣畫葫蘆的把複習題寫在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