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風聲從遠處傳來。
音色非常悲慼,好似全副武裝音節嚴冬的群山在交頭接耳;又似來自異世界的巨大動物,因迷失方向,思念原來的世界而慟哭。默默傾聽著,心底深處就沁出一股麻痛的情感。
那首歌的旋律,開始在我耳朵深處響起,像是於那風聲共鳴;又像是那風聲自己悄悄奏起的樂音。
旋律也是非常的悲慼,是一首令人懷念的歌;在很久很久以前——小時候曾經聽過。究竟是在小學音樂課中學過,還是母親曾經唱給我聽過呢?恐怕在這個國家出生、長大的人,都聽過這首有名的童謠吧。
我哼著這首歌的歌詞與旋律,又想起了因這首歌而毀滅的那個人。
為了這首歌……
四年前,在同樣的季節的那一天,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繩索,把我們拖向那一棟屋子,然後,在那裡發生了不尋常的連續殺人事件。
那個屋子,存在著完全脫離現實生活的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近代科學可許會將之全盤否定,或賦予不同的解釋。但那也無所謂,因為只要在與那起事件直接相關的我們的主觀意識上,認同那東西確實存在過,這樣就行了。其實,那首歌可以說是象徵著那棟房子所擁有的不可思議的意念。
我想起那個人,因為知道這個意念的存在,企圖超越這個意念,最後毀滅了自我。
事情已經整整過了四年。
時間的腳步,是前所未有的急促。從80年代跨入90年代,世界瞬息萬變,讓人目不暇給。連活在這個一塵不變,處處可見“和平”、“富饒”標語的國家,都可以清楚聽到時代急促的喘息聲,彷彿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般,快步衝向世紀末。這種不尋常的加速情形,把像我這類人的心,逼向了一種自閉狀態。
已經過了四年,我34歲了。半年前,生了一場小病,動了生平第一次手術。讓我深切體會到,自己已經不再年輕;包裹著脆弱精神的肉體,已經過了全盛時期,開始一徑地走向一個既定的方向。存在於我心中某種程度的微弱信念,亦隨之動搖,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風在遠處咆哮;那首歌無止境地重複著。
現在,我就在四年前來過,位於信州深山中的相野車站。
候車室裡,沒有其他人。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出奇的明亮;牆壁也白得好像最近才重新漆過;公佈欄上貼著好幾張雅緻的觀光宣傳海報。
四年來,這間古老的車站建築,絨毛改變了許多。再過幾周——不,應該是下週左右吧,這裡就會因擠滿大批來滑雪的年輕遊客,而人聲鼎沸。
做的不夠牢固的木框窗戶,冷颼颼地抖動著玻璃。我覺得室內氣溫開始急速下降,不由得把手伸到面前的石油暖爐前,然而,石油暖爐還未點上火。
四年前——1986年11月15日。
我邊從壓扁的香菸盒中拿出最後一根菸,邊緩緩伸出手來,企圖阻止在我心中匆匆移動的時鐘指標。就這樣,漫不經心地張開眼睛,望著黑暗將至的窗外——
眼前,開始下起雪來,彷彿重演著那一天,那個事件的起始。
雪不停下著。
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維持實力的絕對亮度,卻幾近於夜晚的黑暗。雪不停下著,企圖用純白的粒子,蓋過墨水噴灑過般漆黑的空間。雪,乘著凍結的風,狂亂激烈地飛舞著。
不一會兒,冰冷的風就像銳利的刀刃,割划著臉龐。尖銳的呼嘯聲,在已經感覺不出冰冷或疼痛、變得熱而麻痺的耳際咆哮著。
“山”這片大自然,對迷失在她懷中的我們八個人,只表現出了露骨的敵意。陷在堆積的雪中腳寸步難行,拎著揹包的右手手指,已經凍得快脫落了。堆在眼睫毛上的雪,開始溶化,冰冷地模糊了視線。每呼吸一次,寒氣就灼燒著喉嚨。意識在寒冷與疲憊中變得朦朧不清,方向感與時間感都脫離了正常狀態。
沒有人敢提起“迷路”這個字眼,也許是連這種力氣都沒有了吧,但是,“迷路”確實已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明知現在再去思考這個問題,也已於事無補。可是,還是不由得想問。
幾個小時前——下午,從旅館出發時,別說是下雪了,晚秋的天空晴空萬里,連一片流雲都看不到。第一次在這種季節造訪信州,這兩三天卻都是豔陽高照,完全不同於我們模糊中的想像。甚至綿綿相連、峭拔屹立的褐色群山,都溫柔地伸出雙手,招呼著我們。